五岁那年,我闯了个大祸。
初春的庭院里,那株被父亲林清源——【当朝礼部侍郎】奉若珍宝的“垂丝海棠”正开得嚣张。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堆在枝头,风一过,便簌簌地落,像下了场不合时宜的“雪”。父亲每日下朝,必要在这树下站上小半个时辰,捋着胡须,陶醉地吟诵些“暗香浮动”、“冰清玉洁”之类的酸词儿。
彼时,我正攥着一杆比我高出一大截的红缨枪。那枪是谢伯伯——【大将军谢震】前几日送的生辰礼,红缨如火,枪尖寒光闪闪,沉得我两只小手都发酸。父亲每次见到我拿着红缨枪挥舞,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勒令下人立刻收进库房。
可它太漂亮了。像一团燃烧的火,烧得我心尖发痒。
趁着奶娘打盹的功夫,我溜进库房,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它拖了出来。沉重的枪杆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不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练枪!像谢伯伯那样威风!
小小的身体歪歪扭扭站在院中。我学着昨日校场上谢家亲兵的样子,屏住呼吸,气沉丹田(虽然压根不知道丹田在哪儿),猛地将枪向前刺出!
“嗤啦——”
预想中破风的声音没有响起。枪尖带着我收不住的冲势,狠狠戳进了那花瓣深处。
“咔嚓!”
一声脆响,清晰得吓人。
一段缀满繁花,足有我手臂粗得枝桠,应声而断,沉重地砸在青石板上,粉色的花瓣散落一地。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连风也凝固了。
“林——江——绾!”
父亲暴怒的吼声如同惊雷,猛地从书房方向炸开。那声音里裹挟的震怒,足以让整个府邸抖三抖。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脸膛涨得通红,胡须根根翘起,手里必定还捏着那本刚看到一半的《礼记》。
闯祸了!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撒开那惹祸的枪杆,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后院那道爬满藤蔓的高墙冲去。墙角下堆着几个废弃的花盆,正好成了我的踏脚石。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翻上墙头,顾不得被粗糙墙砖磨破的手心,纵身就往下一跳!
墙那边,是将军府的花园。
身子砸进一片柔软的草地,滚了两圈才停下。我顾不得疼,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拍掉粘在鹅黄春衫上的草屑泥土。辨了辨方向,熟门熟路地朝着谢云昭的书房小跑过去。心跳得像揣了只小鼓,咚咚咚地响着。只有找到谢云昭,我才能安心。
将军府的下人们对我这个三天两头翻墙过来的林家小姐早已见怪不怪。一个洒扫的婆子瞧见我,只咧开缺了牙的嘴笑了笑,朝东边努了努嘴。我冲她点点头,脚下更快了。
谢云昭的书房掩映在一片刚抽出嫩叶的翠竹后面,窗棂半开。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谢伯伯那洪钟般、带着金石之声的训斥,震得窗纸都嗡嗡作响。
“……兵者,诡道也!诡在何处?避实击虚!你这写的什么?跟那些文绉绉的酸腐奏章有何区别?软绵绵的,一点杀气都没有!战场上敌人会跟你讲道理吗?重写!写不出杀伐决断的气势,今晚就别吃饭了!”
紧接着,是谢伯伯气呼呼摔帘子出来的脚步声,沉重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