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蹑手蹑脚地凑到窗边,踮起脚往里瞧。

七岁的谢云昭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里的小青松。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锦缎袍子,衬得小脸愈发白皙。此刻,那张过分斯文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抿着的唇线透出一丝倔强。他面前摊着几张写满工整小楷的纸,墨迹未干。一只和他年纪很不相称的、骨节分明的手正缓缓提起笔,蘸了墨,悬在空白的宣纸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极力思索着“杀伐决断”该如何下笔。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浓密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云昭哥哥!”我压低了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寻求庇护的急切。

窗内的身影一顿。谢云昭抬起头,循声望向窗外的我。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总是显得过分沉静温和的眼睛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便是了然。

“阿绾?”他放下笔,立刻站起身,绕过书案快步走到门口,为我打开门。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世家子弟从小熏陶出的从容,但脚步明显比平时快了几分。

“你又……”他刚开口,目光便在我沾满泥土草屑的裙摆、磨破的手掌和沾着几点墨迹的袖口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我那张惊魂未定、还残留着“做贼心虚”表情的脸上,话头便止住了。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侧身让我进来,然后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书房里弥漫着好闻的墨香和淡淡的竹叶清气。

“坐下。”他指了指书案旁一张铺着软垫的圆凳。

我依言坐下,惊魂甫定,这才觉得手心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刚才翻墙跳下来那一下,着实摔得不轻。委屈和后怕一股脑儿涌上来,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云昭哥哥,我爹……我爹要打死我了!我把他的宝贝梅树……捅断了老大一枝!”

谢云昭转身走到靠墙的一个小矮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青花小瓷罐和一块干净的素白棉帕。他走回来,蹲在我面前,动作轻柔地拉过我那只擦破了皮、沾着泥污和血迹的小手。

“别动。”他的声音不高也没有其他情绪,但听着却让人很安心、很舒适。

他用棉帕一角小心地蘸了清水,替我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耐心和细致。冰凉的清水碰到伤口,我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气,手指下意识地往回缩。

“忍一忍。”他低声道,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清理干净,他又打开那个青色的小瓷罐,里面是碧绿清香的药膏。他用指尖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掌心的破皮处和膝盖的淤青上。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火辣辣的痛感立刻被压下去不少。

药膏的清冽气息弥漫开来,混着书房里固有的墨香,抚平了我心头的惊惶。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离我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像晒过太阳的棉布一样的味道。

“云昭哥哥,”我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带着孩子气的羡慕,“你爹真好,还教你练武。我爹……他看见我的枪就生气,说女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琴棋书画,不应该耍枪。” 我低头看着自己涂满碧绿药膏的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不甘,“可我喜欢呀!谢伯伯耍起枪来,像天神下凡一样!多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