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里，那扇薄薄的门板，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门后，是叶凡最亲近，最敬爱的小姨。
门外，是他这个浑身浴血，信念崩塌的外甥。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水龙头里，那被遗忘的水流，还在哗啦啦地响着，像是为这场荒诞的剧目，献上唯一的，格格不入的伴奏。
“我……”
苏晚晴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干涩，沙哑。
“我……我走错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肚子……肚子不舒服……太急了，没看清……”
这个解释，在任何时候听起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更何况，是在现在。
叶凡眉头紧锁。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死死地撑着冰冷的洗手台。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色。
“小姨，你…”
刚开口。
就听到苏晚晴愈发慌乱，甚至带上了几分羞恼的催促。
“快点出去啊，难道还要我请你么？！”
“好奇宝宝一样？问个没完了？！”
“都说了走错了！人有三急，你没听过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度，尖锐，刺耳。
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这，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小姨的性格，一向是温柔似水，端庄典雅的。
哪怕是生气，也从未用过如此……泼妇骂街般的语气。
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快出去！”
“我……我整理一下，马上就出去找你！”
苏晚晴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
叶凡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
但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感受着门后传来的，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慌与恐惧。
他最终，还是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
再问下去，会发生什么？
他不敢想。
或许，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质问。
“……好。”
良久，叶凡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小姨，你快点出来。”
“这里……毕竟是男厕所。”
说完，他不再停留。
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扇门。
他拖着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出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身后，隔间里，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长长的吐气声。
以及，更加细微的，压抑的，让人心神不宁的……呜咽。
……
……
回到病房。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再次将他包裹。
房间里，依旧安静。
母亲苏晚秋，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趴在床沿，睡得正沉。
她似乎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叶凡没有去打扰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病床的另一侧，看着墙壁上，那个正在“滴答滴答”走着的，圆形挂钟。
分针，刚刚跳过数字“1”。
时针，稳稳地指向了凌晨一点。
夜，还很长。
叶凡重新躺回自己的床上。
他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片纯白色的，冰冷的天花板。
脑子里，一片浆糊。
母亲在大堂里，那娇媚入骨，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模样。
秦枫那张英俊到令人嫉妒，却又带着无尽嘲讽的脸。
小姨在男厕所隔间里，那压抑的，痛苦又夹杂着……欢愉的闷哼。
这一切，的一切。
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地困在中央。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抽筋剥皮，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张网，越收越紧。
要把他，拖入无尽的，黑暗的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滴答。
滴答。
滴答。
走廊外，一片死寂。
除了偶尔有值夜班的护士，推着小车，悄无声息地经过。
再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响。
小姨，还没有回来。
叶凡的心，也随着那钟摆的每一次晃动，愈发地往下沉。
她到底在干什么？
整理衣服？
需要这么久吗？
还是说……
那个隔间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这个念头，像是一条毒蛇，猛地窜了出来，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心脏上！
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不！
不可能！
他的感知，虽然因为重伤而变得迟钝，但还不至于连多一个人都感应不到！
当时，那个隔间里，只有小姨一个人的气血波动！
千真万确！
可是……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
那她发出的，又是什么声音？
她又为什么，要在里面待这么久？
叶凡的脑袋，又要炸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却发现，四周全都是冰冷刺骨的，深不见底的海水。
绝望。
无助。
时间，在这种煎熬的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
两点。
三点。
当时钟上的时针，颤颤巍巍地，即将指向“4”的时候。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那抹深邃的，如同浓墨般的黑，正在被一点一点地稀释。
变成了一种，死寂的，灰蒙蒙的颜色。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黎明时分，骤然响起！
叶凡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闭上了双眼，同时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在……装睡。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脚步声很轻，很轻。
像是怕惊扰了房间里沉睡的人。
叶凡没有睁眼。
但他那远超常人的听觉，却将一切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能听到，那个人，此刻的呼吸声。
急促。
紊乱。
还带着一丝……沉重。
就像是……
就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是小姨。
她回来了。
叶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感觉到，苏晚晴走到了他的病床边，似乎停留了片刻。
然后，又走到了母亲的床边。
再然后，她走到了房间角落的沙发上，轻轻地，坐了下去。
一切，重归于寂静。
叶凡在黑暗中，又等了足足五分钟。
确认苏晚晴已经没有了别的动作之后。
他才缓缓地，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先是迷茫地，看了一眼天花板。
然后，又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出一声“不经意”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呃……”
他的动作，成功地吸引了沙发上那个人的注意。
“小凡？你醒了？”
苏晚晴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依旧带着一丝沙哑，但已经没有了在洗手间时的惊慌，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温柔。
叶凡循声望去。
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彻底地，呆若木鸡。
清晨，那熹微的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进来。
将沙发上的苏晚晴，照得一清二楚。
她……
她这是……怎么了？
只见她那身原本干爽整洁的女士西裤和衬衫，此刻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
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那惊心动魄的，曼妙的曲线。
几缕乌黑的发丝，因为汗水的缘故，粘连在她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以及那雪白如玉的脖颈上。
她那张足以和姐姐苏晚秋分庭抗礼的，清丽绝伦的脸庞上，此刻，泛着一层不正常的，剧烈运动后的潮红。
嘴唇，微微张着，胸口，还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地起伏着。
她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在厕所里待了三个小时！
这分明……
分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比激烈，无比耗费体力的……运动！
叶凡的瞳孔，发生了剧烈的地震！
他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茫然。
错愕。
匪夷所思！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用一种，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小姨。
苏晚晴似乎也察觉到了叶凡那怪异的目光。
她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汗水浸湿的衣领。
然后，对着叶凡，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看……看什么呢？”
“刚……刚在楼下跑了会步。”
跑步？
叶凡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回荡。
“锻炼……锻炼一下身体。”
苏晚晴的声音，有些飘忽，眼神也在躲闪。
“最近……感觉体能下降得厉害。”
“一口气……跑了个五十公里才上来。”
“呼……还挺累的。”
五十公里？！
叶凡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一道九天神雷，给狠狠地劈中了！
他整个人，都傻了！
彻底地，傻了！
凌晨一点，躲在男厕所。
凌晨四点，大汗淋漓地回来。
然后告诉他，自己是去……跑了五十公里？！
锻炼身体？！
叶凡茫然地，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小姨。
他忽然觉得。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还是说……
疯了的，其实是自己？
母亲重伤，外甥垂危。
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
去锻炼身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