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身竟是我自己

初春的夜,寒意仍重,丝丝缕缕地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渗进来,无声地侵蚀着暖意。

阿沅跪坐在脚踏上,就着内间透出的昏黄烛光,小心翼翼地将袖口一道微不可察的绽线用同色丝线细细缝好。她埋着头,颈子弯出一道柔顺易折的弧度,呼吸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声响,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里间,书页偶尔翻动,茶盏轻搁。

沈砚还在看书。

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冷香,昂贵,疏离,如同他这个人。

京城里无人不知,权倾朝野的首辅沈砚府中养了个见不得光的通房,容貌像极了七年前失足落水、香消玉殒的太傅嫡女苏婉。

那位,是他心尖上一碰就痛的旧疤,是悬在天边的皎皎白月光。

而她,只是阿沅。一个因着几分可怜的相似,被偶然捡回来,用以寄托哀思的玩意儿。

“哑巴了?”里头忽然传来淡淡一声,听不出情绪。

阿沅指尖一颤,细针猛地扎进食指腹,一颗鲜红的血珠立刻沁出来,晕开在苍青色的官袍布料上。她疼得吸了口冷气,又慌忙咽下,迅速将手指蜷进掌心,起身垂首快步走进内间:“大人有何吩咐?”

沈砚斜倚在窗下的紫檀木躺椅上,一身素白中衣,墨发未束,几缕散在额前,柔和了些许眉眼间的锐利。他并未看她,只指尖随意点了一下空了的白玉茶杯。

阿沅立刻上前,捧起那触手温润的杯子,走到一旁小几上的红泥小炉边,执起一直温着的银壶,将茶水斟至七分满。水温是她算着时辰,一刻不敢懈怠地守着的。她小心捧回,递到他手边。

他接过去,微凉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背。

阿沅猛地一颤,像是被灼烫到,飞快地缩回手,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沈砚终于瞥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紧握的、藏起来的左手,没什么情绪,又落回书页上,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扫过一件出了点小差错的摆设。

“明日,”他啜了口茶,声音平稳无波,“库里那匹云水碧的料子,找出来,送去绣房,让她们赶一身新衣出来。”

阿沅怔了怔,低声应:“是。”

那云水碧的料子,极好极柔,泛着流水般的光泽,是去岁外邦进贡的稀罕物。苏婉小姐生前,最爱的便是这类清雅柔婉的颜色。

他定是又忆起了故人,觉得她这替身穿得寒酸,碍了眼,配不上那几分残影。

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酸涩的闷疼无声蔓延开。她掐紧了掌心,依旧温顺道:“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沈砚不再言语。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回到外间的黑暗里,对着微光查看官袍上那点微小的血渍,用指尖蘸了冷水,一点点耐心地搓揉。还好,颜色深,看不出来。

就像她那些细微的痛楚和情绪,永远见不得光,必须小心藏好。

内间的烛火熄了。

世界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阿沅摸索着蜷缩到冰凉坚硬的小榻上,拉过薄薄的被子盖住自己。黑暗中,她睁着眼,听着内间那人平稳的呼吸声,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住。

明天,还得去找那匹料子。

不能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