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砚要大婚的消息,是管家沈忠略带怜悯地告知她的。
那日她去领份例里的针线,沈忠正指挥着下人往廊檐下悬挂鲜艳的红绸。看见她,他顿了顿,语气含混:“阿沅啊,这几日府里事忙,你没事就在自己屋里待着,少出来走动。”
阿沅望着那铺天盖地、刺目耀眼的红,心脏像是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烟:“忠叔……府里是要办喜事了吗?”
沈忠叹了口气:“是啊,大人要尚公主了。圣旨前儿个才下的。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荣耀。
是啊,尚公主,娶金枝玉叶,自然是首辅大人天大的荣耀。
那她这个见不得光的、用来缅怀别人的玩意儿,又算什么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那间僻静小屋的。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她胸腔里那颗心,一下下,空洞又麻木地撞击着。
这些年,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守着本分,也守着那份她不敢宣之于口、甚至不敢细细思量的可怜妄念。
她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他彻底厌倦,或者她彻底枯萎。
可公主殿下……天之骄女,怎么会允许自己夫君榻畔,有她这样的存在?
晚膳时分,沈砚回来了。
阿沅照例上前伺候他净手、布菜、递巾子。
他似乎心情不坏,席间甚至多用了一碗汤。是因为婚事吗?阿沅不敢问,只是沉默地做着事,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顺从,像个没有魂灵的木偶。
膳后,他照例去了书房。阿沅跟过去,磨墨,铺纸。
书房里很静,只有墨条与砚台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他偶尔落笔的沙沙声。
烛光映着他清俊绝伦又冷冽的侧脸,恍惚间,竟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阿沅看着看着,心里那片荒凉冰冷的死海,忽然就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也好。
这样也好。
她停下磨墨的手,退后两步,缓缓跪了下去,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大人。”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来的颤音,却又异常清晰,“让阿沅走吧。”
沈砚笔尖一顿,一滴饱满的浓墨猝然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氤开成一团难看的污迹。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像是看一件突然发出不合时宜声响的摆设,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清寂和不耐。
“一个玩意儿,”他开口,声音冷清得像冬日屋檐下悬着的冰凌,“也值得费心?随你。”
随即,他便不再看她,随手将污了的纸团掉,重新铺开一张雪浪笺,仿佛她跪地请辞的举动,还不如一滴墨汁值得他投注片刻目光。
阿沅维持着叩首的姿势,片刻,才极轻地应了一声:“……谢大人恩典。”
她站起身,垂着眼,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门合上的那一刹那,里外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
阿沅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裙,一支磨秃了的毛笔,一小块用剩的、颜色过于鲜亮她从未敢多用第二次的胭脂。还有一枚成色普通的白玉佩,用一根有些褪色的红绳系着,是她进府前就戴在身上的,或许与再也记不清面目的爹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