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余烬剑痕
(一)落魄行路
西北群山连成一线,像一柄斜插天穹的旧剑,剑身缺口处正是沈砚所走的荒脊。入秋后的风干而硬,穿过山口时像细砂刮过骨头。他合了合破旧青衫的领口,指腹摸到里衬那片被血汗浸得发硬的布,布后是一枚薄薄的符骨,早已失去灵光,只是习惯让他一直带着。
脚下的石子硌得脚掌发麻,他却没停。灵海里空空如也,像一口干涸的井,偶有细流渗入,又立刻从裂缝漏尽。若不是背上那柄断剑的重量时刻提醒他——“你还在走,别倒下”,他也许早在前一个山坳里睡过去,不再醒。
夕阳往山后坠,天色被拉成长长的铁锈色,荒脊下终于露出一片有人气的所在。矮屋错落,炊烟稀薄,田垄尽头有两头黄牛在低头反刍。
“有镇子。”他喉咙干得发疼,发声时像两片砂纸互相摩擦。
他沿着土路走到镇口。立着的一块石碑被青苔缠得密不透风,只露出“槐”字的一角。石碑下有个卖菜的老妪,手边一筐青白萝卜,正和另一个挑担的汉子说什么。老妪余光瞥见他,话顿了顿,手下意识摸到胸口的护符,低声道:“是个剑修。”
挑担汉子的脖颈缩了一缩,眼神又忍不住往沈砚背后看:“他那剑……怎么断成那样?”
断剑用麻布粗粗缠着,露在外面的一截剑脊沟壑密布,像干涸的河床,偶有一道银丝似的光在沟底一闪而没。沈砚垂下眼,略略偏过身,不让他们看得仔细。
(二)镇中景色
镇名唤作槐镇,沿山而建,一条主街贯穿南北,石板铺得起伏不平。此时将近黄昏,店家按理该忙着收摊,槐镇却比他记忆中的凡镇更静。大多数门窗合得很紧,只在门缝留一线缝隙,像怯怯看人的眼。
他走过一家油铺,檐下吊着两串油纸伞。掌柜本在算盘上噼里啪啦,眼角瞥到他,手上的珠子就像被风吹散,一个没接住,滑到地上“叮”地滚远。掌柜笑得发干:“客官打尖吗?前头酒肆还有灯。”
沈砚点点头,继续走。孩童的笑闹声在他踏进街口那一刻忽然消失了,四散的小脚步声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钻进各家门后。他听见有人压低的叹气:“剑修来了,莫惹。”
他本不愿听见“剑修”二字,更多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只是个拿刀的江湖汉子,甚至只是个挑担的——这样就没有人盯着他的背问:“你当年为何活着?”
酒肆在街中央,招牌以灰墨写着“桉头酒”。门内灯火昏黄,几张老桌,几束干红辣子挂在梁上,油光在灯下发亮。几名酒客正围着一盘花生米说笑,见他进来,笑声像被风吹熄,齐齐缩回喉咙。
掌柜是个秃顶中年人,圆脸笑容恰到好处。看清他背后的剑时,那笑有半息的停顿,但又很快浮上来:“客官坐,热酒刚温好。”
沈砚拣角落坐下:“一壶酒,随便两样。”
掌柜应声,脚步却明显轻了,像不愿惊动什么。酒很快上来,粗瓷壶,白气自口中冒,带着谷味的甜。他端起喝了一口,喉头被火舔过,胸口的寒才退半寸。
三两酒客忍不住偷看他背上的剑。角落里有人低低搁出一个名:“离痕……”又被同伴一把捂住嘴,眼神四处乱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