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砚没抬头,耳朵却会自己记住每一个字。他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把酒壶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些。

(三)柳汐

“前辈身上是剑伤。”

声音从对面桌传过来,清、干净,不带怯色。沈砚抬眼,见说话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发髻用布带简单束着,素布短襦,袖口洗得发白。她的眼里没有惊惧,像清晨山间的一汪水,轻轻漾了一下。

“不是你该看的。”沈砚淡淡。

她不辩驳,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囊,递过来:“我家在山脚,父亲常上山采药。这是青石草,止血消毒……嗯,止秽气也好用。你若不用,图个安心,握着也行。”

掌柜在旁边连忙使眼色,悄声道:“柳姑娘,回来。”

少女却没有退,站定,手一直伸着。

沈砚看她一眼,接了。药囊温热,像刚从体温里出来,背面用细密的针脚织了一个很小的字——“汐”。

“你不怕我?”他问。

“怕。”她想了想,“但怕归怕,路上遇到伤人,也要扶的。”

堂内短促的笑声起了一下,又像觉得这话不该笑,匆匆散了。

少女回到原位坐下,掌柜在她面前放了碟粗盐和一碗面汤:“柳汐,你父亲今日上山了?”

“午后去了石脊岭。”她点头,“说是要找一味‘刀口血’。”

掌柜嘀咕:“这时候上岭……”又瞥了沈砚一眼,把后半截吞掉。

(四)薄雾与旧刀

酒下肚,脊背上的冷意稍稍退了些,可沈砚知道这不是真退。胸口那道旧伤像一条埋在肌肉里的细蛇,酒越热,它游得越急。他把断剑横在桌上,外裹的麻布吸了酒气,隐隐有一线铮鸣从布纤里透出来。

“这剑……活的?”掌柜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又悔得连连摇手。

柳汐眼睛很亮,伸手要碰,又在剑鸣的一瞬缩回去,笑道:“它不喜欢我。”

“它记人。”沈砚道。

“记仇还是记恩?”

“都记。”

柳汐“哦”了一声,像是记住了。她低头吃面,筷子唰唰,吃得干净利索。她像个很会把饭吃干净的人。

外头风声忽然重了一重,门口的风铃没有铃舌,却“叮”了一下。堂里的人同时抬头。掌柜去关门,门扇合上时,沈砚瞥见街口有一层极薄的雾,从石板缝里生出来,顺着墙根往酒肆脚下爬。那雾不白,发青,青得像生铜。

他把酒壶盖上,掌柜却在此时端来第二碟下酒菜:“各位慢用。”手有点抖。

(五)旧伤与药

酒过二巡,沈砚起身要走。肩头的伤像被水在里面拧了一把。他偷偷吸了口冷气,才没在众人面前失态。

“前辈要住处?”掌柜问。

“有便借。”

柳汐也站起来:“我家多一间柴房,虽漏风,挡一夜也够。父亲若回来,能再给你配些药。”

掌柜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给了她一盏小小的纸灯:“路上风小心些,最近常有狼下山。”

两人出门,街上雾意更浓。柳汐抬着灯,灯火在这雾里像被薄薄的布罩住,只照前头一尺。她走得稳,不慌不忙,像对这条路极熟。

“你父亲经常不在?”沈砚问。

“他日里山山多,晚些回来。”她顿了一顿,“不过这半月,他常说上岭时听见有铁器在地下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