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如天神倾倒的墨汁,将沈氏庄园浇铸成一座孤岛。

哥特式的尖顶在闪电中撕裂夜幕,每一次惨白的光掠过,都在湿淋淋的窗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倒影,像魔鬼张牙舞爪的素描。

水痕蜿蜒而下,在昂贵的防弹玻璃上爬行,割裂了窗内景象。

沙发上,林晚像一尊被雨打湿的、即将碎裂的玉雕。

她蜷缩着,湿透的银灰色礼服不再是晚宴上的荣光,而是第二层冰冷的皮肤,紧紧吸附着,每一寸布料都传递着刺骨的寒意,这寒意钻进骨头缝里,比窗外呼啸的狂风更让她战栗。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如她掌心里那方丝绒礼盒的棱角带来的刺痛深刻。

那里面,是她耗费整整三个月心血设计、监工、打磨出的蓝宝石袖扣。

“星空”,她为它们命名。

深邃的蓝宝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剖面,环绕着中央一枚罕见的、星芒四射的钻石,以一种精妙的、近乎神迹的镶嵌方式组合,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宇宙封印其中。

此刻,它们就在这狭小的黑暗里,幽幽地反着壁炉将熄未熄的、摇摆不定的一点残光。

那光,也曾在他眼底闪烁。

就在上周,他难得有闲,靠在书房的躺椅上,指尖缠绕着她一缕长发,目光落在她眼底,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赞赏:“晚晚,你的眼睛,有时候像藏了无数碎钻,光一照,就亮得惊人。”

那时,她以为那是情人间的低语,是独属于她的珍宝。

此刻才知道,那或许只是一次清醒的比对,一次透过她的瞳孔,望向另一个幽灵的怅惘。

壁炉里最后一块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爆开几点火星,旋即暗下去。

明灭的光影在她脚下投下更长、更扭曲的暗影,光影的边缘,恰好触及墙角那幅一直被白纱半掩的油画。

纱幔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一角。画中女子,苏蔓,站在一片怒放的、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猩红蔷薇丛中,回眸微笑。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琥珀色。

一种林晚每日在镜中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三年前那场决定她命运的晚宴,她笨拙地差点打翻酒杯,是他伸手挡开了泼洒的红酒,昂贵的液体染脏了他雪白的袖口。

他却浑不在意,只低头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指尖掠过她染了酒渍的唇角,声音低沉带笑:“别怕。这样…醉了更像她。”

那时的她,心跳如擂鼓,被巨大的惊喜和羞涩淹没,自动将那个“她”理解为自己醉后的媚态。

多么可笑又可怜的自作多情。

直到昨夜,在书房那个她从未知晓的、隐藏在巨大《沉船》油画后的暗格里,她摸到了那本边缘磨损、纸张泛黄的日记本。

皮革封面还残留着一点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是他惯有的味道,此刻却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窗外的雨更大了,疯狂地敲击着古老的铁艺栅栏,发出沉闷又尖锐的噪音,像一支为谁奏响的、不成调的安魂曲。

借着又一次闪电的光,她看见窗外花园里,那些他亲手栽植、精心呵护的名贵玫瑰,在狂风暴雨中成片地倒伏,花瓣零落,陷入泥泞,宛如一场无声的、盛大的殉葬。

她忽然站起身,赤脚踩过厚重昂贵的波斯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