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终前递给我一把车钥匙, 叮嘱我必须亲自开车将他的遗体送回千里之外的祖坟安葬, 绝不能假手于任何殡葬服务机构, 途中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能打开后备箱。 直到第四个夜晚,轮胎爆裂在无人荒野, 我听见后备箱传来熟悉的敲击声:“儿子,找到备用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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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咽气的。天气闷热,蝉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嚎叫,把空气都刮出了毛边。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湿漉漉的棉絮。
他枯瘦的手突然抬起来,在空中抓了一下,然后精准地落在我僵硬的胳膊上。那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的、令人心悸的力道,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肉。
“辉……”他的声音像是从一口干涸的深井里捞上来的,气若游丝,却每个字都砸在我耳膜上,“车库……那辆黑色的老桑塔纳……钥匙……在抽屉……”
我俯下身,鼻腔里全是死亡逼近的酸腐气。
“开它……送我回去……回老家祠堂后的祖坟……你一个人……开……”
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死死盯着我,像要把这最后的指令钉进我的灵魂深处。
“记住……绝不能……让别人碰……殡仪馆的人……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我感觉到他抓着我胳膊的手又在收紧,几乎要掐碎我的骨头。
“……路上……不管听到什么……发生什么……绝对……绝对不能打开后备箱!”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了残存生命里全部的气力,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恐怖的严厉。
然后,那钳制着我的力量骤然消失。他的手垂落下去,砸在白色的床单上,轻得像一片枯叶。
监测器上拉出一条笔直的红线,尖锐的警报声刺破了病房里凝滞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沉默。
殡仪馆的人来得很快,效率高得近乎冷漠。他们推着那种底下带轮子的担架床,轱辘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空洞的声响。当我拿出死亡证明,并坚持要亲自为父亲净身、穿衣,拒绝他们任何后续服务时,那个带头的、脸颊瘦削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来的古怪,混合着探究和一丝极淡的、见多了怪事的了然。
“按规定,我们需要确认……”他公式化地开口。
我打断他,声音干涩得自己都陌生:“家里老规矩,得儿子亲手办。后续……我们自己回去。”
他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在那张单子上潦草地划了几下:“手续齐全就行。节哀。”
他们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父亲。我打来热水,用柔软的毛巾一点点擦拭他枯槁的身体。他的皮肤又冷又硬,像某种风干了很久的皮革,微微泛着蜡黄。我给他换上早就备好的、据说是他很多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寿衣——一套深色的中式褂子,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整个过程,我的后背始终绷紧着,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我总觉得,父亲那双已经紧闭的眼睛,似乎还在某个角度窥视着我,检验着我是否忠实地执行着他的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