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骨作笛管,魂锁长安

沈砚之死后第七日,是鬼节。

长安城里挂起了白灯笼,西市的胡商们在街角烧纸钱,纸灰打着旋飞,沾在醉仙楼的窗棂上。苏绾揣着那支笛,去了刑场旧址。

地上还有未洗干净的血痕,黑褐色的,嵌在青石板的缝里。她蹲下去,指尖刚碰到血痕,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唤:“绾娘。”

是沈砚之的声音。

苏绾猛地回头——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袍的身影,幞头戴得端正,怀里还捏着支白茉莉,只是花瓣是半透明的,风一吹,晃得像要散。他脸上没伤,笑起来眼角有细纹,跟从前在楼下等她时一样。

“你……” 苏绾嗓子发紧,说不出话。

“我来拿笛。” 沈砚之往前走了两步,却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停住,像被什么挡住了。他看着她手里的湘妃竹笛,“这支笛裂了,吹不得《折杨柳》了。”

“那我给你换支新的。” 苏绾慌忙要解笛袋,却被他按住手——他的手是凉的,像浸在井水里。

“不用。” 他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佩刀上。那是她防身用的短刀,银鞘上镶着颗小珍珠。“绾娘,帮我个忙。”

苏绾点头,泪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却没渗进去,只顺着虚影滑了。

“把这支笛烧了吧。” 沈砚之的声音轻了些,“烧了,我就能带着它走了。”

“去哪?”

“不知道。” 他笑了笑,眼里却没笑意,“或许是扬州?你说过,你娘在扬州看得到月亮,比长安的圆。”

苏绾抱着笛,蹲在地上哭。哭了不知多久,她摸出火折子,凑到笛身上。湘妃竹遇了火,噼啪响着燃起来,泪斑被烧得发黑,裂缝里的血痕却先化了,顺着火星子滴下来,像在淌血。

火灭时,天暗了。沈砚之的身影淡了些,几乎要融进暮色里。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像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眼里,然后往后退,退进老槐树的影子里,不见了。

苏绾坐在地上,看着笛灰被风吹散,忽然觉得心口空得慌。她摸出贴身的血笺,又摸出那把短刀——沈砚之没说要这个,可她知道,他要的不是一支烧了的笛。

她把血笺塞进槐树根的石缝里,用土埋好。然后握紧短刀,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疼吗?好像不疼。只觉得血涌出来,暖烘烘的,把衣襟浸得滚烫。她倒在青石板上,正好压着沈砚之流的那摊血痕。意识模糊时,她好像看见沈砚之又回来了,蹲在她身边,用凉冰冰的手擦她脸上的血。

“傻姑娘。” 他叹着气,声音软得像江南的春雾,“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

苏绾想笑,却呛出了血。她抓着沈砚之的衣角——这次抓住了,是实的。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娘说……人死了,骨头能做笛,吹着笛,魂就不会散……我陪你,锁在长安,等那本账,见天日……”

那天夜里,西市的人听见醉仙楼方向传来笛音。不是湘妃竹的哑声,是清冽的,像冰棱坠在玉盘上,可又裹着怨,吹得人后颈发毛。有胆大的去看,却见醉仙楼二楼的窗开着,月光照进去,空荡荡的,只有支笛子放在窗台上——那笛子不是竹的,是白森森的骨,笛身上还能看见细密的骨纹,第三孔的位置,裂着道缝,缝里渗着暗红,像永远擦不掉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