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狱火青磷,血浸旧笺
沈砚之入狱的第十日,苏绾揣着攒了半年的碎银,去了京兆府狱。
狱门是黑铁的,上面积着锈,像结了层血痂。她给狱卒塞了钱,那狱卒叼着草秆斜眼看她:“沈录事?犟得很!李府尹亲自审,打了三十棍,愣是不认罪。” 他往牢里努努嘴,“进去吧,别太久,里头晦气。”
牢里比秋老虎还闷,霉味混着血腥气,呛得人睁不开眼。甬道两侧的牢房里,人影在昏暗中晃,偶尔有咳嗽声滚过来,像破风箱在拉。走到最里头第三间,苏绾才看见沈砚之。
他靠墙坐着,青袍被血浸成了深褐,后背的衣料烂成了条,能看见皮肉翻着,结了黑痂。头发粘在额上,脸上有几道青紫的印子,却还坐得直。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见是苏绾,猛地别过头,喉结滚了滚:“你来做什么?快走。”
“我来送药。” 苏绾蹲下去,把油纸包打开——里头是她托药铺熬的活血膏,还有两个刚买的胡饼。她想伸手碰他的伤,又缩了回去,“他们说你不认罪……”
“认什么?” 沈砚之声音哑得像磨砂,“阿罗憾的税账是我核的,一分一文都记在簿子上,李实要栽赃他‘匿税’,不过是看上了他那箱安息香——说是要献给贵妃的,值百金。我不签字,他们就拿我填数。”
苏绾的手颤起来。她知道李实贪,却没想他狠到这个份上。她摸出枕下那支湘妃竹笛,从栏缝里递进去:“你……你吹支笛吧?像从前在槐树下那样。”
沈砚之盯着笛上的泪斑,没接。过了会儿,他从怀里摸出张揉皱的笺纸,塞给她:“这是我抄的税账底册,藏在鞋底才没被搜走。你拿着,去找吏部侍郎韩公——韩公是我恩师,为人正直。若我……若我熬不过去,你把这个给他,总能还阿罗憾清白。”
笺纸边角磨破了,上面的字却写得极工整,墨迹里混着点暗红——是血。苏绾捏着笺纸,指节发白:“你不会有事的。我去求老鸨,让她找门路……”
“别求。” 沈砚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烫得吓人,“醉仙楼的后台是李实的表亲,求了也是自投罗网。你拿着底册走,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了……”
他的话没说完,甬道那头传来狱卒的骂声:“时间到了!走!” 沈砚之猛地松开手,推了她一把:“快走!别回头!”
苏绾被狱卒拽着往外拖,她回头看,看见沈砚之拿起那支湘妃竹笛,凑到嘴边。没有笛音——牢里太吵,他或许只是在模仿吹笛的模样。可苏绾分明看见,他眼里有泪,落在笛身上的裂缝里,像要把那道缝,给填起来。
三天后,西市街口贴了告示:前西市署录事沈砚之,勾结胡商阿罗憾偷税万钱,证据确凿,午时问斩。
苏绾那天没去刑场。她坐在醉仙楼的窗边,捏着那张血笺,听着远处传来的鼓声。鼓响三通,该是刀落了。她把笺纸塞进贴身的衣袋,摸出那支湘妃竹笛,吹起了《折杨柳》。
笛音还是哑的,可这一次,不像是抽噎——倒像是骨头在磨,吱呀,吱呀,缠得人心尖发疼。吹到“长条折尽还依旧”时,她忽然尝到嘴里有腥甜,抬手一摸,是血——咬碎了唇。血滴在笛孔上,顺着裂缝渗进去,竟把那道缝,染成了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