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博士什么时候进来的,又说了些什么注意事项,我都模糊了。整个世界缩小到这方寸之间,只剩下她看我的眼神,那历经生死、跨越了不可思议界限后失而复得的凝视。
我带“她”回家。我们的家。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窗台上的天竺葵甚至开得更好了一些。
她需要重新学习协调这具身体,走路有些笨拙,拿筷子会掉,但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出惊人的熟悉。她会指着书架最高层:“林诺,那后面你藏了我的生日礼物,对吧?一本绝版诗集。”她会在深夜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缩,嘟囔着:“冷…”和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细节,全是无法伪造的细节。我沉溺在这失而复得的奇迹里,每一天都像踩着云端。她是薇拉,毫无疑问。技术成功了,上帝,或者随便什么神,回应了我这疯子的祈祷。
只是偶尔,极其偶尔,我会捕捉到一丝异样。
有时她在厨房哼歌,调子是薇拉最爱的老歌,但哼唱的方式,某个转音,带着点陌生的随意。有时她对着镜子梳理那头陌生的深棕色长发,眼神会有一瞬间的空洞和疏离,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我把它归咎于移植的排异反应,或者新大脑需要时间彻底同步。李斯特博士也说过,会有短暂的“认知调适期”。我刻意忽略这些微不足道的毛刺,贪婪地呼吸着拥有她的空气。
直到那个雨夜。
雷声在远处滚动,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我们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光影在她脸上明灭。突然,她毫无征兆地猛地坐直身体!
电影的对白还在继续,但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薇拉?”我轻声问,“怎么了?”
她没回头,双手死死抠着沙发垫,指节用力到发白。然后,她开始发抖,一种无法抑制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战栗。
“薇拉?”我慌了,想去碰她的肩膀。
她猛地一挥手臂,打开我的手,动作迅猛得近乎粗暴。这不是薇拉。薇拉从未有过这样的动作。
她终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看我。
电影的光滑过她的脸,那张陌生的脸上,表情扭曲着,一种极致的恐惧和…憎恶?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黑暗中收缩。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压得极低,嘶哑,破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她……在看…我……”
我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冷了:“什么?谁在看?”
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像是正在抵抗一股无形的力量,牙齿咯咯作响:“用我的…眼睛…看…你……”
恐惧像冰锥刺进我的脊椎。我僵在原地,无法理解听到的话。
她猛地伸出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疯狂地撕扯,仿佛想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挖出来!她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用那种完全陌生的、绝望到极点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哀嚎:
“求你…把她…弄走!!把我脑子里这个女人的意识弄走!!她正在用我的眼睛看着你——!”
嘶啦——!
窗外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她疯狂而扭曲的面容,映出她眼中那绝非薇拉的、纯粹的惊骇和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