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索要红包
腊月二十五，傍晚五点，天已擦黑。
菜市场尽头那盏昏黄的钠灯把塑料棚顶照得发红，像一口倒扣的蒸笼，热气、腥气、葱蒜气全闷在一起。
周容把最后一把菠菜塞进蛇皮袋，蹲到摊位后面，从腰包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钞票：十元、五元、一块，连硬币都排开。她用手指蘸了唾沫，一张一张捻过去，像在数自己这一年的辛苦日子。
“三百二十六块四。”她低声报数，声音被头顶广播里的《恭喜发财》切得七零八落。
她抬头，对面猪肉佬正在收砧板，案面上残留的血水顺着沟槽淌进下水道，红艳艳的，像一封还没写完的赤字账单。
周容忽然想起丈夫佟新亚昨晚在出租屋里扒拉手机的样子：屏幕的光打在他颧骨上，两颊凹下去，像被生活啃了一口的月亮。
他说房东来催了，说孩子的补习班费要交了，说母亲的降压药又涨价了。
周容把钱卷成一小卷，塞进内衣侧袋，冰凉的硬币贴着皮肤，像随时会化掉的雪。
菜市场出口处，两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举着电子灯笼，一遍遍播放“新年红包到，福气节节高”的广告语。
周容侧身避开她们，却避不开自己脑子里的算盘：
——给娘家侄子新媳妇的拜年红包。
——儿子的奥数班费用。
——年货还没买，米面油肉糖果瓜子，样样都是钱。
——丈夫想换辆二手电动三轮，说旧车蹬不动，上坡得下来推。
她低头看自己的冻疮，右手食指裂了口子，血丝结成了黑痂。那道口子像一条不肯愈合的裂缝，提醒她：一年忙到头，攒下的钱连人家一个“吉利数”都不够。
风从市场顶棚的破洞灌进来，卷着碎塑料袋打在她脸上。
周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忽然听见微信提示音——家族群“周家幸福一家人”跳出新消息。
艾莉：@所有人 今年我家志杰媳妇是进周家门的第一年！按规矩长辈们要发红包，各位亲一定发个大红包，图个喜庆吉利～
下面紧跟着三哥秒回的“收到”，二哥发了个龇牙笑脸。
周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点下去。
那行字像一根火柴，呲啦划在她心口最干燥的那片荒原上。
她想起小时候过年，母亲用红纸包五块钱，说“压岁压岁，压住年岁”。
她想起出嫁那年，大嫂在喜宴上抢着记账，把每个红包的金额念得震天响。
她想起去年中秋，艾莉在群里发“团圆红包”接龙，她硬着头皮转了八百，转头听见大嫂在厨房跟亲戚笑：“小姑子在省城做生意，八百块也拿得出手？”
电子灯笼的音乐又响了：“新年红包到——”
周容把手机塞回口袋，掌心沁出一层汗。
她抬头看天，市场顶棚的破洞外，一颗星星也没有。
三百二十六块四，在她胸口沉甸甸地坠着，像一颗还没来得及点燃就熄灭的炮仗。
第二章 红包标价三万
腊月二十六，晚上七点。
周容刚把今天卖剩下的两把菠菜挂到门后，手机“嗡”地一声——像一颗石子砸进结冰的河面。
家族群：周家幸福一家人（36人）
艾莉：@所有人 今年我家小杰媳妇是第一年！长辈们发个大红包，图个喜庆吉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