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窦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收紧。
窗外的光线又暗沉了几分。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银铃轻响,是其他姐妹被领着去用“福食”了——祭祀前最后一餐,据说能涤净身心,更好地承接神恩。玉姝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里藏着一根磨尖了的银簪,是她这三年里,一点一点,在夜深人枕着石头偷偷磨的,原本只是想留个最后的体面,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心跳在死寂里擂鼓。
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轻响,被推开了。李嬷嬷带着两个捧着浴桶和香膏的仆妇走进来,面无表情:“时辰到了,沐浴更衣。”
热水氤氲着浓烈到窒息的异香,滑腻的香膏涂满全身,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大红的嫁衣——或者说祭衣——繁复层叠地套上身,金线绣出的鸾鸟图案盘踞在胸前背后,眼睛是冰冷的黑曜石,沉甸甸地压着她。
她被搀扶起来,戴上沉重的头面,眼前垂下细密的珍珠流苏,遮挡了部分视线。李嬷嬷最后检查了一遍她的妆扮,枯瘦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力道不轻,带着一种检视货物的挑剔。
“记住了,”嬷嬷的声音又干又冷,像蛇信舔过耳廓,“笑,要甜,要净。舞,要柔,要媚。能侍奉神,是你几世修来的造化。”
玉姝垂着眼,唇角依训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顺无比:“是,嬷嬷教诲,玉姝谨记。”
轿子摇摇晃晃,抬离了司教坊。外面天色应已黑透,只有轿帘缝隙里漏进几点沿途灯笼的幽光。乐声隐隐约约,是迎神祭乐,庄严肃穆,敲打在人心上,却只让人感到一阵阵发慌的冷。
她悄悄将流苏拨开一丝缝隙。轿子正行过镇中街道,两侧应是跪满了百姓,黑压压的人头,低低的祈祷声嗡鸣一片,汇成一种庞大的、令人窒息的潮涌。他们的敬畏和狂热,隔著轿帘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为了风调雨顺,为了宗族绵延,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多么划算。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轿子终于停下。被搀扶出来时,浓烈的香火气味扑面而来,中间混杂著一种更古怪的、像是陈年血液和某种药材混合的沉厚味道。宗祠到了。
2 血溅宗祠
眼前是一座巍峨古老的建筑,飞檐斗拱,在无数灯笼火把的映照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石阶冰冷,一步步迈上去,如同迈向深渊巨口。
正厅极大,灯火通明,却空荡得让人心慌。数十根合抱粗的柱子支撑著穹顶,上面雕刻著密密麻麻、诡谲难言的符文和图腾,在跳动火光下显得光怪陆离。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鼎炉,里面焚烧著什么,烟雾缭绕,那古怪的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族长老爷穿着一身繁复隆重的祭服,站在鼎炉前,背对着她。几位族中长老分列两侧,眼神浑浊,面无表情。
仪式开始了。
吟唱声古老而晦涩,伴随着钟磬有节奏的鸣响。玉姝依著指引,在鼎炉前跪下,叩首,起身,然后,乐声一变,该她起舞了。
《霓裳碎》。
她舒展衣袖,足尖轻点,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都精准得如同被丝线操控的木偶。珍珠流苏在颊边晃动,遮挡了她快速扫视四周的目光。除了族老和几位长老,厅内只有几个垂手侍立的心腹家丁,门,在身后很远的地方,紧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