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面具尽裂鼓角寒
许昌的夜，深得压人。
乌云低垂，星月尽没，连更夫的梆子声都似被这浓稠的墨色吸了去，闷闷的，敲不散一丝沉寂。唯有丞相府书房窗棂透出的一小片昏黄，割裂了这片死静，像悬在黑暗中的一只孤眼，森然俯视。
门无声开启，一道挺拔的身影嵌入门内光影中，甲胄的冷硬边缘被烛火勾勒出一线凛冽。张辽微垂着眼，走出书房，身后的灯光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冰凉的青石阶上，几乎要折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铁锈味，混杂着未干墨迹的腥气，从他接过那纸密令开始，便缠绕鼻端，挥之不去。
“刘备羁縻徐州，其心回测。着令张辽，即刻率部控其家眷于府中，勿使走脱一人。若有抗命，格杀毋论。”
曹操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倦意，却字字如冰锥，刺入耳膜，钉进心底。那卷薄薄的绢帛，此刻正贴着他内衬的铁甲，烫得惊人。
他步下石阶，靴底叩击地面的声音在静夜里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亲兵默然无声地牵来战马，递上缰绳，目光低垂，不敢与他对视。张辽翻身上马，动作依旧矫健，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涩。
马蹄包了厚布，踏在许都空旷的街道上，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如同心跳，被无限放大，敲击着鼓膜。夜风掠过街角旋起几片枯叶，打着转，又无力落下。两侧高墙黑黢黢地压过来，窗口皆是无光的空洞。
他在执行军令。丞相的军令。
脑子里纷乱闪过许多画面。下邳城破的白门楼，那人声嘶力竭的“誓扶汉室”，徐州酒宴上短暂的把臂言欢，还有……并州故地，那早已模糊在风沙里的少年约定。忠义？他效忠的是许昌城里这位即将权倾天下的曹丞相。故谊？那刘备、关羽、张飞，又算得什么故谊？
马儿喷着鼻息，不安地踏着步。亲兵队正默默趋近，低唤了一声：“将军？”
张辽猛地回神，才发现已勒马停在一座府邸门前。门楣不算气派，甚至有些旧了，门前两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投下惨淡的光晕，照亮匾额上简单的“刘府”二字。
就是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寒冽刺肺，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一切。抬手，挥下。
甲士如暗潮般无声涌上，迅速封锁街道，占据要害，弓弩上弦的细微“咯吱”声在寂静中令人牙酸。府门被粗暴叩响，声音突兀地撕裂夜幕。
里面起初有一阵细微的骚动，很快又归于死寂。门，迟迟未开。
张辽眼神一厉。亲兵会意，后退几步，猛地发力，“轰”一声巨响，门闩断裂，两扇大门洞开，露出门后一名老苍写惊惶失措的脸，未及发声便被军士粗暴地按倒在地。
府内灯火零星，被骤然涌入的兵甲和寒气冲得摇曳不定。张辽按剑，大步踏入。庭院不深，一眼可望见厅堂。军士们如狼似虎地扑向各处厢房，呵斥声、器物翻倒声、隐约的女子惊哭声瞬间打破了这座宅邸最后的宁静。
而他，直向正厅。
厅门敞开着，里面只点着寥寥几支蜡烛，光线晦暗，将偌大的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夜风穿堂而过，烛火猛地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