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在那明灭的光影中央,一人端坐。

一身早已褪色的绿袍,蚕眉紧蹙,面如重枣,一双凤眼在烛光下开阖之间,寒芒爆射,竟比架在一旁那柄青龙偃月刀的冷锋更为刺人。他身前放着一盆清水,一方白布,正慢条斯理地,一下下,擦拭着那偃月长刀的每一寸锋刃。动作沉稳至极,仿佛门外震天的动静,涌入的如狼甲士,皆是不存在的幻影。

水声轻响,布帛擦过冷铁,发出令人皮肤发紧的细微嘶啦声。

张辽的脚步在厅口顿住。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退去,只剩下那擦刀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心上。

关羽停下了动作。

他未抬头,目光仍凝在雪亮的刀锋之上,声音平直,毫无波澜,却似蕴着万钧雷霆,在这死寂的厅堂中轰然炸开:

“文远。”

“此刃今日饮谁的血?”

一语既出,厅内空气骤然绷紧至极限!张辽身后的甲士哗啦一声,刀剑齐出,寒光倾泻,紧张地指向那孤身独坐的身影。只需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将之剁为肉泥。

张辽手臂肌肉虬结,五指死死扣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已在鞘中嗡鸣,却迟迟未能弹出。

四道目光于空中悍然相撞,一如冷电,一如沉铁,无声交锋,竟激得那烛火都为之剧烈摇曳。

剑拔弩张,千钧一发!

“哇——!”

一声婴儿极其嘹亮、毫无征兆的啼哭,宛若利刃,猛地刺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悸。

循声望去,只见内侧厅堂的布帘微动,一道纤弱的身影急急转出。甘夫人云鬓微乱,面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惧,却死死咬着下唇,将怀中一个裹在锦绣襁褓里的婴孩紧紧搂住。那孩子显然是被这番动静惊扰,放声大哭,嫩生生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小拳头在空中胡乱挥舞。

甘夫人抬眼望来,目光掠过森冷的兵刃,最终落在张辽脸上,那眼神里是绝望,是哀恳,是母亲护崽最原始的无助与强韧。

孩子的哭声愈发尖锐,撕心裂肺,在这杀气弥漫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格格不入。

张辽按剑的那只手,猛然间僵死般顿在原处。

所有的杀伐,所有的算计,所有沉甸甸的忠义与故谊,在这最原始脆弱的生命啼哭面前,骤然失了颜色。

那啼声不止,嘹亮而执拗,充塞于耳,撞得他胸中某块坚硬之物,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盯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袍袖下的手指根根收紧,又一根根松开,终是未能拔出那三尺青锋。

第二章 忠义两难横剑立

阿斗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甘夫人死死搂着怀里的婴孩,那小小的生命却不知凶险,只凭本能宣泄着惊惧,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正厅里显得异常突兀又刺心。她脸色煞白,嘴唇不住颤抖,目光哀切地望向张辽,又惶恐地瞥向端坐如山的关羽,最终只是更紧地蜷缩起身子,徒劳地想用自己单薄的肩背为孩子隔开这满室的兵戈寒气。

张辽按剑的手依旧僵着,五指根根如铁铸,嵌在剑柄的缠绳上。那婴儿的啼哭毫无阻碍地穿透耳膜,撞进心里某个被层层铁甲包裹的角落,勾起一丝几乎陌生的悸动。他想起多年前并州风雪中的乞儿,想起乱兵之中颠沛流离的妇人孩童,想起自己最初执起刀剑时,那一点点模糊的、关于“守护”什么的念头。但那念头太快,快得像烛火一闪,立刻被眼前冰冷的现实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