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的夏末,晒谷场的石碾子被晒得发烫。
徐梦烟蹲在院子里,手里攥着那张边角发卷的户口本,指尖反复摩挲着 “1996 年出生” 那行字。
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骨头缝,她盯着自己磨出薄茧的手,明明记得娘说她今年是七岁,怎么算都该是 1998 年生的才对。
“梦烟看啥呢?” 父亲徐冬至背着半篓青草从田埂上过来,裤脚沾着黄泥巴,跛着的右腿在土路上拖出浅浅的辙痕。
他把草篓往墙根一放,粗粝的手掌在蓝布褂子上蹭了蹭,“户口本别弄丢了,比你命还金贵。”
“爹,我为啥是九六年的?” 梦烟仰起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我明明跟佳美一样大的,她就是九八年的。”
徐冬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报大两岁好,将来有好处。”
他转身往灶房走,跛脚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条扭曲的蛇。
“啥好处啊?” 梦烟追上去,被门槛绊得趔趄。
灶房里飘出奶奶熬的玉米糊糊香,铁锅里咕嘟冒泡的声响,盖过了父亲含糊不清的嘟囔。
这个疑问像颗种子,埋在梦烟心里。
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这颗种子从落地那天起,就被家人浇上了算计的肥水。
一、消失的雪花膏
娘走的那天也下着雨。
梦烟缩在炕角,听着堂屋摔碎的粗瓷碗声混着雷声炸响。
娘的哭喊声尖得像剪刀:“徐冬至你这个窝囊废!我受够了这穷日子!”
然后是摔门声,红绸子包裹的雪花膏从娘的布包里掉出来,滚到梦烟脚边。
她捡起那方小巧的雪花膏,樟木香气混着雨水的潮气钻进鼻孔。
这是去年赶集时娘买的,她总爱在灶台忙活完,对着缺角的镜子轻轻往两颊抹点,说这样皮肤好显得气色好。
梦烟记得娘的手指白皙,不像村里其他女人那样布满裂口。
“娘还会回来吗?” 她拽着奶奶的衣襟,看雨水顺着屋檐织成水帘子,把娘远去的背影泡成模糊的水墨画。
奶奶用脚狠狠跺地,银簪子在发髻里颤巍巍:“回个屁!那女人嫌你爹腿脚不利索,嫌咱家穷,跟着外乡人跑了!”
灶台上的玉米饼子凉透了,梦烟咬了一口,干得剌嗓子。
她不明白,前天还把糖块偷偷塞给她的娘,怎么突然就成了奶奶嘴里虚荣的坏女人。
夜里她抱着娘留下的那件蓝格子外褂,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胰子香,泪水把衣襟洇出深色的圈。
日子像村口那条浑浊的河,慢慢往前淌。
姐姐徐梦云十五岁那年,背着碎花布包坐上了去县城的拖拉机。
“妹,等姐挣钱了给你买新衣服,你在家里要好好听奶奶的话啊。”
梦云的辫子在车后飘成两条黑绸带,声音被拖拉机的轰鸣撕得粉碎。
梦烟追着车跑了老远,直到土路拐了弯,扬起的黄尘迷了她的眼。
姐姐走后,西屋的床就空了一半。
奶奶总在灯下纳鞋底,针扎进厚厚的棉布,发出噗噗的轻响:“女人家早晚要走这条路,早点出去挣钱才是正经。”
梦烟趴在旁边看奶奶把线在舌尖抿湿,心里想着姐姐说的新衣服,该是像海报上仙女穿的那样,缀着闪闪的亮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