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咱大山里的娃,忘不了本!”
“建国有福气啊!娶了个女状元!”
“以后就在家跟前了,好!真好!”
那些赞叹和喜悦,像柔软的绸缎,一层层裹住了她。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火药味和年夜饭的香气,一种她曾经无比渴望的“归属感”牢牢地抓住了她。
她想起了离山时那句“我会回来的”誓言。
或许,这就是命运?或许,回来建设家乡,也是一种报答?
婚礼办得比当年她考上大学还要热闹。全村人都来了,敲锣打鼓,脸上洋溢着一种满足的、仿佛完成了某种圆满任务的笑容。老支书已经走了,接任的村干部在喜宴上喝得满面红光,用力拍着孙建国的肩膀:“建国!好样的!把咱的金凤凰迎回来了!给咱大山长脸!”
她穿着红嫁衣,坐在贴满喜字的土炕上,心里揣着一种混合了迷茫、认命和一点点虚幻希望的复杂情绪。
丈夫孙建国送走最后一批闹洞房的乡亲,带着一身酒气进来,眼神炽热地看着她,第一句话是:“秀儿,你真是...真是给俺长脸!读过书的媳妇,就是懂事,知道归根!”
“懂事”两个字,像一枚钉子,轻轻敲进了她的命运里。
婚后的日子,是踩着陀螺过日子,转得人头晕眼花,却还在原地。
孙建国最初还去城里接点短途运输的活,后来便渐渐不去了。他说现在村里政策好,搞搞山货养殖也能挣钱,守着她,守着家,踏实。
她很快怀了孕。妊娠反应严重,闻不得油烟味,吐得天昏地暗。婆婆耷拉着眼皮,在院子里喂鸡,声音不高不低地飘过来:“俺们那时候,快生了还在地里刨食呢。现在的文化人,身子就是金贵。”
孙建国在一旁吭哧地笑:“妈,秀儿是读书人,哪能跟您比。”
她咽下喉头的酸水,默默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一大家的晚饭。油烟涌上来,她冲到门口干呕,眼泪鼻涕一起流。婆婆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大女儿出生时,产婆一声“丫头”,让产房外的喜悦顿时冷了几分。婆婆伺候月子,脸拉得老长,汤水里的油花都少了些。孙建国闷头抽了两天烟,说:“没事,头胎是闺女好,贴心,以后还能带弟弟。”
孩子夜夜啼哭,她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腰酸背痛,乳房胀得像石头,乳头被吮吸得破裂出血。孙建国被吵得睡不着,抱着被子去了隔壁屋。她听着窗外呼啸的山风,看着怀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孩子刚满三个月,婆婆就暗示她该下地干活了。“建国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不能养闲人。”
她背着孩子去地里,日头毒辣,孩子哭,她也想哭。汗水浸湿了衣背,奶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散发出酸馊的气味。晚上回来,还要洗衣做饭,喂猪喂鸡。孙建国吃完饭就翘着脚看电视,偶尔逗逗孩子,像是享受天伦之乐,至于那些无穷无尽的家务,仿佛天然就该是她的分内事。
她试图在炕头给大女儿唱儿歌,教她认字卡。婆婆撇撇嘴:“女娃子,认得自个儿名字就行了,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孙建国说:“瞎忙活啥,有空多纳两双鞋底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