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边堡遇,枪刀隙
北凉,青苍堡。
隆冬的风裹着雪粒子,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连城头的旗幡都被冻得硬挺,猎猎作响时带着一股子发脆的闷响。苏凝脂勒住马缰,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散。她身上罩着件洗得发白的北凉军棉甲,甲片边缘磨出了毛边,却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腰间悬着柄家传的“青萍”枪,枪穗是深青色的,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校尉,人在里头。”亲兵指着堡内西侧的马厩,声音裹在风里,断断续续。
苏凝脂点头,翻身下马,棉甲摩擦着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刚从凉州城调过来三日,屁股还没坐热,就撞上了逃兵案——三个边军士兵昨夜趁换岗时跑了,今早被巡哨的逮了回来,此刻正关在马厩里。
马厩里一股子干草和马粪混合的味道,还带着雪水融化的湿冷。三个士兵缩在角落,身上的棉衣破了好几个洞,脸上又脏又冻得发紫,见苏凝脂进来,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为何逃?”苏凝脂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她没穿校尉的披风,就站在马厩门口,雪粒子落在她的发梢,很快积了一层白霜。
最年轻的那个士兵颤了颤,嘴唇哆嗦着:“校、校尉,俺家在黑风口那边,昨儿个巡哨的兄弟说……说北莽人把俺家村子给踏了,俺爹娘……俺想回去看看……”
另外两个士兵也跟着点头,一个哽咽道:“俺家也在那边,俺媳妇怀着娃呢……”
苏凝脂的指尖攥了攥枪柄,指节泛白。黑风口是北凉和北莽的缓冲地带,上个月北莽游骑确实袭扰过几次,烧了几个村子,只是消息被压着,没全传开——怕影响军心。
她正想开口,马厩的门又被推开了,一阵更冷的风灌进来,带着股子铁血气。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身上的棉甲比苏凝脂的厚实些,肩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腰间挂着柄环首刀,刀鞘是旧的,却擦得发亮。他脸上线条硬朗,下颌线绷得紧,眼神沉得像青苍堡外的冻河。
“陈副将。”亲兵行了个礼。
苏凝脂认得他——陈彻,青苍堡的副将,出身军户,从大头兵一路拼到副将,手上握着堡内一半的边军,是个实打实的硬茬。她刚到堡里时,堡主提过一句:“陈彻这人,认死理,护着底下的兵,但也最讲军规。”
陈彻没看亲兵,目光落在三个逃兵身上,又扫了眼苏凝脂,眉头微蹙:“校尉打算怎么处置?”
“他们家里遭了北莽袭扰,情有可原。”苏凝脂开口,“按军规,逃兵当杖责二十,罚三个月饷银,但念在特殊情况,我想……”
“军规就是军规。”陈彻打断她,声音比外面的风还冷,“北凉军守的是边境,护的是身后的百姓,要是人人都因为‘情有可原’就逃,这青苍堡明天就得被北莽人踏平。”
苏凝脂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了点不服气:“陈副将,他们是想回去找亲人,不是贪生怕死。若是连这点共情都没有,怎么让士兵死心塌地跟着咱们守边?”
“共情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挡北莽人的刀。”陈彻往前走了两步,蹲在那个年轻士兵面前,声音沉了沉,“我爹是十年前死在黑风口的,也是北莽人杀的。那时候我刚当大头兵,听到消息时,我也想逃回去,哪怕只是收具尸骨。但我没逃——因为我知道,我逃了,更多人的爹、媳妇、娃,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