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胃里的刀
李建国觉得胃里像塞进了一把不断旋转的钝刀，每一下转动都让他几乎直不起腰。
工地上尘土飞扬，他咬着牙，将又一袋水泥甩上肩头。汗珠子从额角滚落，砸在干裂的地面上，瞬间消失无踪。
“老李，脸色不对啊？”工友老王抹着汗喊道。
李建国勉强挤出个笑，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没事，老毛病。”
他不能说。女儿小雅在城里加班加点，妻子秀兰精打细算操持着这个家。他是顶梁柱，不能塌。
推开那扇掉漆的家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秀兰正对着账本发呆，手指捻着薄薄的几张纸币。桌上只有一碟咸菜和一碗飘着菜叶的清汤。昏黄灯光下，她鬓角的白发格外扎眼。
“回来了？”秀兰抬头，看到他灰败的脸色，眉头立刻拧紧，“胃又闹了？”
“唔。”李建国含糊应着，脱下磨得发亮的工装外套，动作牵扯到腹部，让他狠狠吸了口气。
秀兰盯着他凹陷的脸颊：“不行，明天必须去医院！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李建国看着碗里寡淡的汤，没吭声。医院？那是个吞钱的无底洞。他眼前晃过账本上那几个可怜的数字——那是给小雅攒的首付零头，是他们老两口的棺材本。
“花那冤枉钱干啥...”
“钱钱钱！命重要还是钱重要？”秀兰眼圈发红，“查清楚没事最好，有事早治！明儿就去！”
李建国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看着那碟寒酸的咸菜，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像被判了刑。
医院走廊像条嘈杂的河流。消毒水味混合着汗味和焦虑，人挤人，每张脸上都刻着愁苦。
诊室里，陈医生仔细询问症状，眉头越锁越紧：“先去查血常规、做胃镜。情况可能不太好，要尽快明确。”
“胃镜？”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更让他心沉的是那句“情况可能不太好”。
下午做胃镜时，李建国干呕着，生理性泪水直流。秀兰在门外焦急踱步，指甲掐进掌心。
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死寂。李建国盯着自己粗糙开裂的手掌，秀兰死死盯着诊室门。
门开了。护士喊：“李建国家属，进来一下。”
秀兰几乎跳起来，李建国僵硬地跟着走进诊室。
陈医生脸色凝重，拿起一张影像片子，指着胃部一个触目惊心的阴影：“病理结果出来了。是胃癌。局部晚期。”
“癌...胃癌？”秀兰猛地捂嘴，眼睛瞪得极大，随即浑身发抖，泪水汹涌而出。
李建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胃里那根刺瞬间变成烧红的钢刃，捅穿了他整个腹部，留下冰冷空洞。
陈医生等他们稍平复，拿起另一张单子：“治疗方案通常是手术加化疗，可能需要靶向药。整个疗程下来，费用至少需要三十万左右。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三...三十万？”秀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茫然重复这个数字。
李建国死灰般的脸在灯光下更加蜡黄。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满卑微讨生痕迹的手。
三十万？我这辈子挣有三十万吗？
这个数字像座冰山轰然压顶，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彻底碾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