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溪水村藏在两山夹缝之中，一条土路蜿蜒而出，通向二十里外的镇子。村口的老槐树据说有三百岁了，树干虬结，枝叶却还算茂盛。夏日里，树荫能遮住半亩地，成了村里人纳凉闲聊的好去处。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格外燥热。老槐树下的女人们摇着蒲扇，择着菜，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村尾那栋灰墙黑瓦的房子。
“瞧见没？王老五又提着东西往刘玉梅家去了。”胖婶撇撇嘴，手里的韭菜被掐得噼啪响。
李寡妇嗤笑一声：“这月第几回了？要我说，刘玉梅家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不就是想生个儿子嘛，至于这么作践自己？”
“她家老张才真叫作孽，非要儿子不可，逼得自己婆娘...”陈嫂话说一半，瞥见远处走来的人影，立刻噤了声。
女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头忙活手里的活计，直到那人影走远了，才又窸窣起来。
刘玉梅站在院子里晾衣服，眼角余光瞥见王老五拎着两只野兔从远处走来。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湿漉漉的衣角滴下的水在泥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院子里，四岁的幺女儿小珍正蹲在地上玩泥巴，两只羊角辫歪歪扭扭地耷拉着。八岁的大女儿小慧在灶房门口洗土豆，时不时抬头望母亲一眼，眼神里有超乎年龄的忧虑。
“玉梅妹子，忙着呢？”王老五推开半掩的木门，脸上堆着笑，手里的野兔晃了晃，“昨儿个上山打的，肥得很，给你和孩子们补补身子。”
刘玉梅没接话，只是默默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上竹竿。她今年二十八，却已经有了四个女儿，眼角早早爬上了细纹。身上的碎花衬衫洗得发白，却掩不住丰满的身段——正是这点，让她成了村里不少光棍汉惦记的对象。
“老张呢？”王老五问，眼睛却在她身上打转。
“下地去了。”刘玉梅简短地回答，伸手去接那两只野兔。王老五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粗糙的拇指在她皮肤上摩挲。
“不急，我先帮你拿进屋。”
刘玉梅抽回手，没说话，转身朝屋里走去。王老五紧跟其后，顺手带上了院门。
屋里有些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光亮。六岁的二女儿小芳和三女儿小英正挤在炕上玩石子，见有生人来，都怯生生地缩到角落。
“去，外头玩去。”王老五挥挥手，孩子们一溜烟跑出去了。
刘玉梅站在灶台边，低着头：“你把东西放这儿就行。”
王老五将野兔扔在桌上，一步步走近：“玉梅，你知道我的心意...”
她没躲闪。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二
自打生下第四个女儿后，丈夫张建国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夜里躺在床上，他总背对着她，唉声叹气：“老张家不能在我这儿断了香火啊。”
刘玉梅起初还安慰他：“闺女也挺好，贴心。”
“好什么好！闺女是别人家的！等咱们老了，谁给扛幡摔盆？”张建国猛地坐起来，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村里人都在背后笑话我，说老张家绝后了！”
烟雾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缭绕，刘玉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何尝不想要个儿子？不仅是为了堵住村里人的嘴，更是为了让丈夫能挺直腰杆做人。可生男生女，是她能决定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