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十年代的雪夜,我被堵在回乡的破旧大巴上。对象吕卫国穿着崭新干部服,当着全车人的面,轻飘飘地提要求:“巧英,你家那边的彩礼,怎么也得给到五千块吧?再加‘三转一响’,不然我这脸没地方搁。”我心里冷笑,问他家出多少,他竟说:“俺娘说了,最多三百,你得懂事。”我点头,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望向窗外那个给他让座的兵哥哥,声音不大不小:“那行,这婚我不结了。同志,你缺媳妇吗?不要彩礼那种。”

01

车厢里混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熏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中,雪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把回县城的土路糊成了一片白。我们这趟从市里开往红旗公社的班车,已经在半道上趴窝了快一个钟头。

“都怪这鬼天气!”司机骂骂咧咧地钻回车里,带来一股寒气,“前面路让雪给堵死了,今天走不了了!”

车厢里顿时一片哀嚎。

我身边的吕卫国,我处了两年的对象,此刻却没半点焦急。他仔细地掸了掸他那身崭新的蓝色干部服,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看不见的灰。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全车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对我开了口。

“巧英啊,你看,咱们也处了两年了,这次回家,就是去你家提亲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话锋一转,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施舍味儿:“关于彩礼,我跟我娘商量过了。我们那边的行情,彩礼不能少于五千块。另外,‘三转一响’——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这都得你家配齐了当嫁妆。巧英,不是我为难你,主要是,我刚在市里纺织厂转正,是国家工人了,这脸面上的事,不能含糊。”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沉闷的车厢里,却像一颗炸雷。

周围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我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看热闹。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

八十年代末,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三四十块顶天了。他张口就要五千,还要“三转一响”!这哪里是提亲,这分明是卖女儿!

我爹娘就是把骨头敲碎了卖,也凑不出这笔巨款。

我捏紧了洗得发白的布挎包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看着吕卫国,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全是理所当然。

他大概以为我被这“天价”彩礼砸晕了,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巧英,我知道你家困难。但你想想,你嫁给我,就是城里人了,吃商品粮,以后我再想办法把你的户口也迁过来。这点付出,是值得的。你得懂事,体谅一下我爹娘,他们养我一个工人出来,不容易。”

“那你家,准备出多少聘礼?”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吕卫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问。他眼神有些闪躲,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才含糊地说:“俺娘说了,我们那边,给个二三百就顶天了。意思一下就行,主要是感情。”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我们斜后方传来。

我跟吕卫国同时回头。

角落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男人。他很高大,肩膀宽阔,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全脸,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刚刚上车时,就是他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我。此刻,他似乎察觉到我们的目光,微微抬了抬头,一双眼睛黑得像子夜的星辰,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