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早上,林大山睁开眼,发现母亲已经醒了,正坐在岩缝深处,手指轻轻抚摸着石壁上的刻字。

"娘?"他轻声唤道。

周翠花像是从梦中惊醒,迅速收回手:"天亮了,该出发了。"

林大山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借着晨光仔细查看那些刻痕。"周氏药铺,壬午年立"——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能辨。他注意到母亲腰间那个装草药的小布袋,上面褪色的"周"字与刻痕如出一辙。

"这是..."

周翠花沉默片刻,突然长叹一口气:"三十年了..."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年我二十三岁,我们全家跟着我爹一起逃荒..."

林小草不知何时也醒了,轻手轻脚地凑过来。陈秀红抱着小满,安静地站在一旁。全家人都屏息等待着周翠花继续说下去。

"那年和现在一样,大旱,颗粒无收。"周翠花的目光越过岩壁,望向远方,"我们跟着村里二十多人一起逃荒,走到铜山时,只剩八个。"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袋:"我爹...你们的外曾祖父,是个游医郎中。那年他本可以留在县城行医,却非要回村救人,结果..."

林大山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外祖父的事。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总是独来独往,除了那个从不离身的药袋,几乎没有任何来自娘家的东西。

"我们走到铜山脚下时,遇到一伙土匪。"周翠花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抢走了我们最后的粮食,还抓走了几个青壮年,包括你爹和你两个哥哥..."

林大山倒吸一口冷气。他只知道父亲和兄长死在逃荒路上,却从不知详情。

"我带着才两岁的你,躲在灌木丛里,眼睁睁看着..."周翠花的声音哽咽了,"后来土匪走了,我在死人堆里找到了他们三个...你爹胸口被捅了个窟窿,还紧紧抱着两个儿子..."

林小草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秀红把小满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能驱散故事的恐怖。

"我本想一死了之,"周翠花继续道,"但看着怀里的你,还是咬牙活了下来。"她指了指岩壁上的刻字,"这地方,是我爹当年采药时的落脚点。他在这开了个临时'药铺',给山里人看病。我带着你,靠着从他那儿学的医术,一路给人治病乞讨,才活了下来。"

林大山这才明白,为何母亲对铜山一带如此熟悉,为何能认出那么多草药,为何总能在绝境中找到生路。

"后来呢?"林小草忍不住问。

"后来..."周翠花苦笑一声,"我带着你一路乞讨,最后在林家村落脚。林家村民风淳朴,正好村里缺郎中,我就干起了这行当。"她摸了摸腰间的药袋,"这是我爹留下的唯一东西。"

一阵沉默。小满突然咿咿呀呀地伸出手,似乎想摸祖母的脸。周翠花愣了一下,握住婴儿的小手,眼中的悲痛稍稍缓和。

"所以您一直不愿提起铜山..."林大山轻声说。

周翠花点点头:"三十多年了,我每晚都梦见那天的情景。"她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们有准备,而且..."她环视全家人,"我们全家在一起。"

林大山握住母亲的手,发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母亲不只是那个坚强如铁的家庭支柱,也是个曾失去一切、却依然挺过来的普通女人。

"奶奶,"林小草突然指着岩缝深处,"那里还有字!"

众人凑近查看,果然在更隐蔽的角落刻着几行小字:"医者仁心,不分贵贱。周广仁题。"

"周广仁...这是我爹的名字。"周翠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颤抖着从药袋深处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纸页已经发黄,"这是他留下的医书,我一直带在身上。"

林小草眼睛一亮:"就是您教我的那些草药吗?"

"不止。"周翠花轻抚书页,"还有诊脉、针灸、接骨...他毕生所学都在这里。"她突然把小册子递给林小草,"你识字多,又聪明,拿着吧。"

林小草惊讶地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医之为道,先存仁心,后习仁术。治疾如治国,用药如用兵。"

"我...我真的可以学吗?"林小草不敢相信地问。在这个年代,医术传男不传女是常理,更何况是家传绝学。

周翠花罕见地露出微笑:"你外曾祖父若在世,肯定会收你做徒弟。他常说,医者眼中只有病人,不分男女贵贱。"

林小草如获至宝,紧紧抱住医书。林大山看着女儿闪亮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或许,这场逃荒会给小草带来意想不到的未来。

"那...我们还走铜山吗?"陈秀红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周翠花的表情重新变得坚毅:"走。但这次我们不走大路,走采药人的小路。"她指向东南方向,"从鹰嘴岩绕过去,避开土匪出没的地方。"

林大山点点头:"听娘的。"他转向妻子和女儿,"收拾东西吧,趁日头不高,多赶些路。"

一家人迅速整理行装。林小草把珍贵的医书用油纸包好,藏在贴身的衣袋里。陈秀红给小满换了尿布,喂了点野菜糊。林大山检查了镰刀和木矛,确保它们能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

临行前,周翠花独自在岩壁前站了一会儿,手指再次抚过那些刻字。然后她从药袋里取出一小撮不知名的草药,放在刻字下方的凹槽里,轻声念了几句什么。

"奶奶在做什么?"林小草好奇地问父亲。

林大山摇摇头:"祭奠吧。"他想起母亲说过,外祖父最后死在瘟疫中,连尸骨都没能收殓。这处岩缝,或许是他留给世间唯一的痕迹。

离开岩缝后,周翠花带路走上一条几乎看不出是路的小径。她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观察周围的植被和岩石,像是在寻找某种标记。

"看这个。"她指着一株长在石缝中的小草,"七叶一枝花,治蛇毒最有效。记住它的样子。"

林小草认真记下,林大山看着女儿专注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对世界充满好奇,只是贫穷和劳作很快磨灭了那份天真。或许,这场灾难反而给了小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山路越来越陡,有时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林大山背着最重的包袱,还要不时回头帮助陈秀红和小满。小满出奇地安静,大眼睛四处张望,仿佛在欣赏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