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开学季,小雨站在东京国际学校门口,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父亲帮她正了正领结,动作笨拙却温柔。
"我就在隔壁楼。"父亲指了指不远处的写字楼,那是县外贸公司新设的东京办事处,"中午一起吃饭?"
看着父亲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走向办公楼,小雨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竹屋学日语的情景。那时的父亲也是这样,明明紧张得手指发抖,却偏要装出一副严肃模样。
国际学校的课程比想象中轻松。得益于语言学校的强化训练,小雨的日语甚至比部分日本同学还要流利。午休时,她打开父亲准备的便当——饭团捏得歪歪扭扭,但每个都细心包了她最爱的梅干。
"你爸爸真好。"同桌的韩国女孩羡慕地说。小雨咬着饭团,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父亲正站在办公楼下的吸烟区,手里拿着本《商务日语速成》,眉头紧锁地记着笔记。
放学后,父亲带她去了家二手书店。在语言学专柜前,他如数家珍地介绍各种词典的优劣,最后选了本《中日同声传译技巧》。
"周末我们可以练习。"父亲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发现新零件的修理工。
他们的"特训"很快有了用武之地。五月初,外贸公司临时缺译员,主管半信半疑地让父女俩搭档上场。谈判桌上,父亲负责技术术语,小雨则处理日常对话。当中方代表提到"液压传动系统"时,父亲脱口而出的专业术语让日方工程师都竖起大拇指。
"林さん,你们配合得太默契了!"会议结束后,日方代表赞叹道。父亲难得地露出笑容,悄悄对小雨竖起大拇指——这是他们修理农机时的庆祝方式。
七月的暑期,父女俩报名了早稻田大学的公开课。坐在母亲曾经学习过的教室里,小雨有种奇妙的穿越感。课间休息时,她发现父亲不见了。最终在法学部的布告栏前找到了他——父亲正对着某位教授的照片发呆。
"那是横山老师的儿子。"父亲轻声说,"如果当年..."
他没说下去,但小雨明白。回程的电车上,父亲突然问:"小雨,你想当律师吗?"
小雨摇摇头,晃了晃手腕上的精工手表:"我想做同声传译,就像我们上周那样。"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乱她的头发:"好,那我们就做最好的翻译搭档。"
转眼到了文化祭。小雨的班级决定表演中日双语版的《灰姑娘》,她被推选为旁白。演出前夜,父亲熬夜帮她修改台词,把原本生硬的翻译改成了押韵的童谣。
"语言要像齿轮一样咬合。"父亲用修机器的比喻解释着翻译技巧。灯光下,他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演出当天,父亲坐在第一排,胸前别着"家长代表"的胸牌。当小雨用流利的双语讲述故事时,她看见父亲嘴唇微动,无声地跟着念台词——那些句子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文化祭结束后,横山先生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饭桌上,老教授拿出一瓶珍藏的清酒:"庆祝小雨获得翻译比赛一等奖!"
父亲拘谨地小口啜饮,不一会儿就满脸通红。微醺之际,他突然用日语说:"老师,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横山先生摇摇头,指着正在帮美咲洗碗的小雨:"你看,我的期望正在那里实现。"
十月的一个雨天,父亲收到了家乡寄来的包裹。里面是那台老式录音机,还有一盒新录的磁带。按下播放键,李老师兴奋的声音传出来:"建国!农机站改成中日技术交流中心了,点名要你当顾问!"
父亲呆立在窗前,任雨水拍打玻璃。小雨悄悄站到他身旁,发现他手里攥着母亲的照片——背景正是农机站的老房子。
"妈一定会很高兴。"小雨轻声说。
父亲点点头,突然转身拿出日历:"寒假我们回去一趟。"他的指尖在日期上划动,"正好赶上交流中心开业。"
元旦前夕,父女俩回到了阔别半年的家乡。农机站焕然一新,门口挂着中日双语的牌子。更让人惊喜的是,李老师带来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他们新设了日语特长班。
"看来得两边跑了。"父亲翻着日程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东京和家乡的行程。小雨发现,他特意在每个月都标注了"回家日"——那是横山先生建议的,说要让她记住自己的根。
开学典礼上,父亲作为家长代表发言。他站在讲台上,紧张得手心冒汗,却坚持用中日双语致辞:"语言不只是工具,更是连接人心的桥梁..."
台下,小雨看着父亲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竹屋里那个教她第一个假名的男人。那时的他们,谁又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典礼结束后,父女俩去了后山。母亲的坟前新立了块石碑,上面用中日双语刻着:"爱妻慈母 林惠芳 ここに眠る(长眠于此)"
父亲从包里取出三个保温盒,整齐地摆在碑前。最大的那个装着饺子,中等的是饭团,最小的则是母亲最爱的草莓大福。
"惠芳,我们回家了。"父亲轻声说,声音被山风吹散,又聚拢。
小雨跪在父亲身旁,看着远处新建的交流中心。阳光下,那座融合了中日风格的小楼格外醒目,像是横跨在两片土地之间的桥梁。
而她和父亲,正是行走在桥上的人。带着母亲的期盼,带着横山先生的祝福,也带着那些被时光温柔以待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