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诉我!张伯是谁!” 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困惑,痛苦,还有一丝……解脱。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 “……3,2,1……” “强制脱离程序启动。” “再见,陈默。” 随着AI冰冷的电子音落下。 整个世界,彻底归于黑暗。 我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地拽了回去。黑暗。 冰冷。 窒息。 被强行从意识深海中扯出的感觉,就像一个溺水者被猛地拽上岸,肺部却灌满了水,无法呼吸,只有撕裂般的痛苦。我的大脑像被一柄烧红的铁锤反复捶打,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嗡鸣。 我猛地从连接椅上弹起来,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踉跄两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连接头盔还扣在头上,像一个沉重的枷锁,视野里一片漆黑。 我挣扎着,用颤抖的手去摸索头盔的卡扣。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却使不上力气。 “再见,陈默。” AI冰冷的告别语,还在我颅内回响,与“彼岸”崩塌前的巨响混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不。 不是AI。 是张显宗。 那个名字像一枚钢钉,死死楔入我的脑海。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扯下了头盔。 工作室里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眼帘,我下意识地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纯粹的生理反应。 适应了光线,我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我的工作室,还是老样子。服务器低声嗡鸣,线路像杂乱的藤蔓一样盘踞在墙壁和地板上。维生舱里的营养液发出幽绿的光,苏晚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如既往,像个精致的睡美人。 一切都没有变。 一切都变了。 我撑着地板,慢慢爬起来,每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我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手腕,那个在意识空间里出现的银色手环,现实中并不存在。 它只是一个程序模块的视觉化呈现。一个我没有编写过的模块。 张显宗。 我的前同事。一个在脑机接口领域天赋不亚于我,却在事业巅峰期突然转行去做精神分析的怪人。 公寓管理员张伯。那个总是默默扫地,偶尔对我露出和善又略带同情笑容的老人。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影在我脑中重叠,最终合二为一。 那句“那天……火灾警报响之前……我好像看到林医生……从你们那层下来……” 他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用一句可能为真的话,引导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他把林医生推到我面前,像一个魔术师,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而他自己,则躲在幕后,完成了真正的戏法。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跌跌撞撞地扑到控制台前,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我的倒影映在黑色的屏幕上,那张脸苍白、憔悴,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火焰。 不是悲痛,不是绝望。 是冰冷的,几乎要沸腾的愤怒。 我被耍了。 从头到尾,我都像个小丑,在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上,按照别人写好的剧本,表演着一场自我感动的深情独角戏。 而观众,就是他,张显宗。 或许,还有苏晚。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颤。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出“彼岸”程序的核心日志。我需要证据,需要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权限不足。” 一行红色的警告跳了出来。 我的权限不足? 在这套我亲手编写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系统里? 我冷笑一声,手指在键盘上舞出一片残影,直接切入底层代码。这里没有图形界面,没有友好的提示,只有无穷无尽的代码流,像一片绿色的瀑布。 这里是我的领域。 没人能在这里锁住我。 我绕过表层的所有伪装和陷阱,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系统的核心。很快,我找到了那个被他命名为“B计划”的模块。 代码写得很漂亮,隐蔽,高效。他确实是个天才。 这个模块,远不止是紧急脱离程序那么简单。它更像一个……后门。一个可以实时监控“彼岸”内部所有数据流,甚至可以悄无声息修改参数的后门。 他在看着我。 我每一次进入“彼岸”,每一次与“影子”的追逐,每一次徒劳的呼唤,每一次精神上的崩溃……他都在看着。 像在看一场有趣的实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到旁边的水槽,剧烈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喉咙。 他不仅在看。 他还动了手脚。 我回到控制台,调出了最后一次连接的数据记录。在海量的数据流中,我找到了那个异常点。 就在我准备与苏晚的意识光点融合的瞬间,一股微小但极其精准的外部数据流,注入了我的意识连接通路。 这股数据流,篡改了“彼S”脚本的倒计时,将60秒强制缩短。同时,它激活了“B计划”,在我意识里投射出那个手环,用AI的声音念出倒计时,制造出维生系统能量耗尽的假象。 他不是在救我。 他是在阻止我。 阻止我看到真相。 我以为的终极融合,我以为看到的苏晚的秘密……可能也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部分。 渐冻症是真的吗? 她策划了那场火灾,是真的吗?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真的吗?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信息太多,真假难辨。我像陷入了一个由谎言构成的泥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苏晚。林医生。张显宗。 三个人,三张模糊的脸,在我眼前旋转。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句“别信他”,苏晚潜意识里留下的警告。 她指的到底是谁? 林医生? 还是……张显宗? 又或者,她这句话,根本就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代码,试图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逻辑线。 张显宗是苏晚的心理医生。这一点,苏晚从未告诉过我。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自认为对她无所不知,却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他伪装成公寓管理员,潜伏在我们身边。 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指向林医生的“线索”。 他在我即将触及“真相”的时候,强行将我踢了出来。 他的目的,似乎是保护苏晚的秘密不被我发现。 为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如果…… 如果“彼岸”里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苏晚得了绝症,为了不拖累我,也为了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将我“永远”留在身边,她策划了那一切。 而张显宗,作为她的心理医生,知晓她的全部计划。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成了她的同谋,甚至……是执行者。 他帮她完善了计划,帮她处理了技术上的细节,让她能够精准地控制伤害程度,成为一个完美的“植物人”。火灾前关闭监控的十几秒,或许就是他在操作。 而现在,他留在我身边,是为了“监视”我,确保我不会发现这个秘密,确保苏晚可以永远安稳地“睡”下去。 我手腕上的那个手环,那个倒计时,那个“B计划”,就是他设置的最后一道保险。一旦我离真相太近,他就会启动程序,将我弹出游戏。 这个推论,几乎能解释所有事情。 除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一个曾经的顶尖工程师,他图什么? 钱?苏晚没什么钱,我的钱也几乎都投进了这个工作室。 感情?他爱苏晚? 我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就在这时,控制台的通讯模块突然闪烁起来。 是加密通讯请求。 来自林医生。 我盯着那个闪烁的图标,犹豫了几秒钟。 在我的推论里,林医生似乎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无辜的幌子。但张显宗特意将他推到我面前,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接通了通讯。 没有打开视频,只有音频。 “陈默!” 林医生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热的激动。这和他平时冷静、克制的形象判若两人。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听着。 “她的脑波!苏晚的脑波有反应了!不是那种微弱的波动,是剧烈的,有逻辑性的峰值!天哪!这简直是医学奇迹!陈默,你听到了吗?奇迹!”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我猛地转向维生舱。 透过那层幽绿色的液体,我看到苏晚的脸。她的眼睫毛,在轻微地颤动。 一下。 又一下。 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要醒了。 那个我耗尽所有,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实现的目标,在此刻变成了最恐怖的诅咒。 我以为的终极连接,那场混乱的信息风暴,意外地击溃了她自己构建的意识囚笼。我没能把她的意识“带回来”,却把现实中的她,从深渊边缘推了一把。 “陈默!你还在吗?快回答我!我现在马上赶回医院,我们需要立刻对她进行全面检查!这……这将是改写神经科学历史的一刻!”林医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我没有理会他的狂热。 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苏晚要醒了。 她会怎么面对我? 她会继续伪装,还是会坦白一切? 不。 她不会坦白。一个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的女人,绝不会轻易认输。 而张显宗呢?他会怎么做? 他绝不会允许苏晚醒来。一个苏醒的苏晚,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变数。 他会阻止。 他一定会阻止。 用物理手段。 想到这里,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林医生。”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城外的疗养院,一个会议刚结束。我已经让助理备车了,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医院。” 一个小时。 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你听着。”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冰冷而清晰,“立刻封锁苏晚的病房。最高安保级别。除了你,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车祸也好,感染也罢,总之,别让任何人进去。” “什么?陈默,你……” “尤其是公寓的管理员,张伯。如果他出现,立刻报警。”我一字一句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医生不是傻子,他从我异常冷静的语气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声音里的激动褪去,恢复了医生的专业和警惕。 “我没时间解释。”我看着屏幕上苏晚越来越强烈的生命体征信号,“照我说的做,如果你还想看到你的‘医学奇迹’睁开眼睛的话。” 没等他回答,我直接切断了通讯。 时间不多了。 我必须赶在张显宗之前,到达医院。 我冲出工作室,甚至没来得及关上门。整个公寓静悄悄的,走廊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我身后一盏盏熄灭。 电梯口,我停下脚步。 我抬起头,看着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监控探头。 我知道,他在看。 张显蒙,或者说,张伯,此刻应该就在他的管理员室里,看着监控屏幕上的我。他一定也收到了医院的警报,知道苏晚即将苏醒。 他现在在想什么? 是惊讶?是愤怒?还是……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