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抽离的瞬间,是坠落。
从一个崩塌的世界,坠入另一个。
我猛地睁开眼,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彼岸”那刺眼的纯白。
工作室里一如既往的昏暗,只有维生舱和服务器的指示灯在闪烁,像一群沉默的萤火。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着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熟悉气味。
现实。
我回来了。
汗水浸透了后背,紧紧贴着连接椅的合成皮面,又冷又粘。
我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软得像两根面条。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恶心感,从精神层面蔓延到了生理。
我趴在椅子边,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食道。
“晚晚……”
我念着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从我嘴里滚出来,像两块烧红的炭,烫得我舌头发麻。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交错的线缆和全息屏,落在房间中央的维生舱上。
她就躺在那里。
我的苏晚。
睡得那么安详,那么美丽。
像一个童话里等待王子亲吻的睡美人。
可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那不是童话,是她亲手编织的、最恶毒的诅咒。
她不是睡美人。
她是那个纺锤,那根毒针,那个将我的人生纺进无尽等待与痛苦的罪魁祸首。
渐冻症?
怀孕?
自导自演的事故?
用植物人的状态,将我永远捆绑在她身边?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一股黑色的怒火,从我脊椎骨的缝隙里烧起来,瞬间冲上天灵盖。
我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维生舱前。
冰冷的舱盖,映出我扭曲的脸。
眼睛里布满血丝,狰狞得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我伸出手,五指张开,狠狠按在舱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想砸碎它。
我想把她从里面拖出来,狠狠摇晃她的肩膀,质问她!
问她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方式,判我无期徒刑!
“嗡——嗡——嗡——”
刺耳的警报声还在回响,来自角落里林医生的远程监控终端。
屏幕上,苏晚的心率曲线像疯了一样剧烈起伏,各项生理数据都亮起了骇人的红灯。
【警告:生理体征极度不稳定】
【警告:脑电波活动异常剧烈】
那串文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我的动作僵住了。
对。
林医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为了拯救妻子而偏执疯狂的可怜虫。
在他眼里,苏晚还是那个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病人。
我不能让他发现。
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已经撬开了那个潘多拉魔盒。
几乎是本能,我冲到终端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操作。
我没有关闭警报,而是启动了一个伪装程序。
一段早就准备好的、用于应付突发状况的虚假日志,开始覆盖刚才真实的数据流。
心率、血压、脑电波……所有失控的曲线,都以一种“合理”的方式,缓慢回落。
看上去,就像一次普通的技术故障,或者是我在连接中操作失误引发的瞬时压力。
安全,无害,可控。
做完这一切,我才终于松懈下来,靠着冰冷的机柜滑坐在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肋骨的囚笼。
通讯请求,就在这时弹了出来。
是林医生。
他头像旁边的红色感叹号,彰显着他的焦急。
我盯着那个跳动的头像,看了足足十秒。
脑子里,那句从记忆碎片里挖出来的,苏晚微弱的呓语,再次响起。
“……默……别信……他……”
别信他。
这个“他”,真的是指林医生吗?
在苏晚那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里,林医生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主治医生?
还是……一个知情的,甚至参与其中的共犯?
张伯的话又一次浮现。
火灾警报前,他看到林医生从我们这层离开……
无数线索的碎片,像带毒的荆棘,在我脑中疯狂滋生,缠绕,收紧。
我突然觉得,这个我自以为熟悉的世界,处处都是陷阱。
我接通了通讯。
林医生的全息投影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着白大褂,背景是医院的办公室,眉头紧锁。
“陈默!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api的惊疑。
“我刚刚收到了警报!苏晚的生命体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尤其是脑波,那不是一个植物人该有的反应!你是不是又对‘彼岸’系统做了什么危险的修改?”
我低下头,用手掌用力搓了搓脸,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茫然。
“林医生……我……”
我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虚弱。
“我不知道……我好像……好像快要成功了。”
“什么?”林医生愣住了。
“我突破了那层屏障,就是那个一直阻碍我的‘影子’。”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真诚”,“我好像碰到了晚晚的意识核心,很温暖,很真实……就是那个时候,系统警报响了,然后我就被强制弹了出来。”
我编造了一个他最想听到,也最符合他对我认知的“事实”。
一个为了爱而奋不顾身的疯子,在悬崖边上,瞥见了奇迹的微光。
林医生脸上的怒气和怀疑,果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担忧和一丝科学家式的狂热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你的连接,刺激到了她沉睡的大脑皮层?”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评估这个可能性。
“我不知道。”我摇头,眼神“失焦”,像还沉浸在刚才的“失败”里,“我只知道,我离她那么近……就差一点……”
痛苦,不甘,希望,绝望。
我将这些情绪调配得恰到好处,涂抹在我脸上,声音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
我在演戏。
演给林医生看。
也可能……演给那个正躺在维生舱里,或许能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外界的,我的好妻子看。
“陈默,你听我说。”林医生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必须立刻停止!马上!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可能是你自己的幻觉!是你的大脑在过度压力下的补偿反应!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也会彻底摧毁苏晚最后一点微弱的生理稳定!”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喙,“把‘彼岸’的控制权暂时交给我,至少让我做一次全面的安全评估。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不允许你再进行任何连接。”
交出控制权?
不可能。
“彼岸”是我的一切,是我唯一能触及真相,也是我……唯一能报复她的地方。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挣扎和痛苦。
“医生……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最后一次……”
“不行。”
“我不能放弃她!”我猛地拔高音量,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这才是符合我“人设”的反应。
林医生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那种居高临下的,对于一个“病人”的怜悯。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好吧。”他最终妥协了,但提出了条件,“我可以不强制接管系统。但是,72小时。你必须停止连接72小时,让你的大脑和苏晚的身体得到休息。我会密切监控数据,如果再有任何异常,我会直接启动物理断电,并且向伦理委员会报告你的非法实验。我说到做到。”
7.2小时。
足够了。
足够我冷静下来,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好。”我低下头,像是万般不情愿地答应了。
“记住你的承诺,陈默。”
林医生最后警告了一句,切断了通讯。
工作室里,重归死寂。
只有仪器运作的微弱蜂鸣,像一只盘旋在我耳边的苍蝇。
我站起来,一步步,再次走到维生舱前。
这一次,我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我的心,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森林大火的焦土,黑漆漆的,寸草不生。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平静。
我看着舱内的苏晚。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多美啊。
多会演啊。
我的演员妻子。
你是不是以为,你设计的剧本天衣无缝?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被你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守候一生?
你是不是很享受,看着我在你创造的谎言里挣扎、痛苦,然后把你当成唯一的信仰?
晚晚。
你太小看我了。
也太高估了你自己。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
看见了那件林医生所谓的“不可能”发生的事。
维生舱内,苏晚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很轻,很细微。
如果不是我死死盯着,几乎会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但,那不是错觉。
因为紧接着,又一下。
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在苏醒。
不。
她早就醒了。
在“彼岸”那个崩塌的世界里,在我用精神力扼住她喉咙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我的冲击,意外地打破了她自我构建的意识囚笼。
她听到了我说的每一个字。
她感受到了我所有的愤怒和绝望。
她现在……在害怕。
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
只有一片荒漠般的冰冷。
我俯下身,身体的阴影将她笼罩。
我将嘴唇凑近维生舱冰冷的舱盖,凑近她耳朵的位置。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冰冷而沙哑的声音,低语道:
“晚晚……”
我能感觉到,我的声音让她身体的颤抖变得更加明显。
“‘彼岸’……”
她的手指,蜷缩得更紧了。
我停顿了一下,享受着这无声的恐惧。
然后,我吐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几个字。
“我看到了……”
“……全部。”
我刻意加重了“全部”两个字。
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插进她心灵最深处的锁孔,然后,狠狠转动。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
一滴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消失在枕头上。
她听到了。
她什么都听到了。
她知道,她输了。
我慢慢直起身,像一个刚刚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的祭司。
我看着那滴正在消失的泪痕,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质问。
没有歇斯底里。
游戏规则,已经改变了。
现在,轮到我来做庄家。
我转身,走到那台被我命名为“彼岸”的服务器前。
屏幕上,还留着我退出前的纯白界面。
干净,虚无。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机箱。
这里面,储存着我们所有的回忆。
那些曾经被我视若珍宝的,她爱我的证据。
现在,它们都变成了武器。
每一份甜蜜,都是一把可以刺穿她伪装的利刃。
每一段温情,都是一条可以勒紧她脖子的绳索。
晚晚,你用谎言为我建造了一座牢笼。
那么现在,就让我用真相,为你打造一座地狱吧。
这个游戏,你开了头。
但怎么结束,由我说了算。
我拉过一张椅子,在维生舱旁坐下。
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不断涌出泪水,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却依然不敢,或者说不能睁开眼睛的样子。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几厘米厚的透明舱盖。
却像隔着一整个宇宙的谎言、算计、绝望与无解的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
直到那阵规律的,属于公寓管理员的门禁提示音响起。
是张伯。
他来送晚餐了。
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从苏晚出事后,风雨无阻。
我的视线,从苏晚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门口的监控画面上。
张伯提着保温饭盒,安静地站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传感器的幽绿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那天……火灾警报响之前……我好像看到林医生……从你们那层下来……”
他的话,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着监控里他那双浑浊却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一个问题,像毒蛇,从我心底钻了出来。
张伯。
他在这场精心设计的“意外”里,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那句看似无心的话,是巧合?
还是……一次刻意的,精准的引导?
我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为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新的戏剧,打着节拍。
好。
真好。
演员们,似乎都到齐了。我没有立刻开门。
我就那么站在原地,透过门口的监控画面,静静地看着张伯。
他似乎很有耐心,提着那个老旧的保温饭盒,一动不动。公寓走廊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捕捉到声音,已经暗了下去。他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只有传感器幽绿的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像一幅寓意不明的静物画。
我忽然觉得,我以前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人。
这个每天为我们送餐,会在电梯里和我们闲聊天气,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公寓管理员。
他浑浊的眼球,在黑暗中似乎反射着某种异样的光。那不是一个普通老人该有的眼神。那是狼的眼睛。在潜伏,在观察,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我这条被他言语挑拨起来的狗,去咬他想咬的人?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门把手上,轻轻摩挲。
然后,我拉开了门。
门外的光线涌入,张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我们熟悉的,温和、甚至有些迟钝的老人。
“陈先生,这么晚才吃饭?”他把手里的保温饭盒递过来,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我接过来,饭盒还是温的。
“有点事要忙。”我侧开身,却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
“唉,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他叹了口气,视线状似无意地朝我身后的维生舱瞥了一眼,“苏小姐……还是老样子?”
“嗯。”
我回答得言简意赅。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只有维生舱和“彼岸”服务器发出的,细微的电流声。
张伯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也没有要关门的意思。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想看看,他上次投下的那颗石子,在我这片死水里,究竟激起了多大的涟漪。
于是,我决定满足他。
“张伯,”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上次你说的话,我后来想了想。”
他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僵直。
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他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哦?我说什么了?”他揣着手,一脸茫然,仿佛真的记不清了,“人老了,记性不好。”
“你说,你看到林医生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细节。
“在火灾警报响之前,从我们这层下去。”
我把他的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张伯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努力回忆”和“恍然大悟”的表情,演得天衣无缝。
“哦……哦!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不过陈先生,你也别多想,林医生不是经常来给苏小姐做检查嘛,可能是那天碰巧了。”
他开始往回找补。
试图把他那句别有深意的引导,重新粉饰成一句无心的闲聊。
真有意思。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被悲伤冲昏头脑的陈默,或许真的会被他这副样子骗过去。
但我现在不是了。
“是吗?”我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技术宅”的困惑和偏执,“可是我查了林医生的出诊记录,还有公寓的访客登记,那天……他并没有预约,也没有登记。”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伯脸上的和蔼笑容,像是被冻住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去查这些。
更没有料到,我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把问题甩回到他脸上。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人老眼花。”
“是吗?”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压迫感,“可是张伯,你的眼睛,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花。”
我上前一步。
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不足半米。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老年人的,混杂着烟草和尘土的味道。
我也能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年轻人,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他终于放弃了伪装,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盘踞在阴影里的蛇,吐着信子。
那双眼睛,又变回了狼的眼睛。
警惕,审视,还带着一丝警告。
“是吗?”我第三次反问,脸上却露出一个微笑,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可我这个人,偏偏就喜欢知道。我不仅想知道林医生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想知道,公寓的监控日志,为什么会在火灾发生前,有十三秒的空白。”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
“更想知道,是谁有权限,能做到这一点。”
张伯的脸色,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忌惮和某种……被戳穿后的恼怒。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我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我坦然地与他对视。
我的底牌,只有苏晚那个残酷的真相。关于他,关于林医生,我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但现在,我要让他相信,我什么都知道。
就像我让苏晚相信的那样。
心理战,有时候比真刀真枪,更致命。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饭我收下了。”我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打破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语气也恢复了平淡,“谢谢你,张彪。”
我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显宗。
一个在十年前,因为一桩轰动新港市的商业间谍案而销声匿迹的名字。
那是我在破解公寓安保系统,追查那十三秒空白日志时,意外发现的。隐藏在管理员权限最深处的,一个被刻意抹去的曾用名。
张伯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苏晚的脸还要苍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警告和审视,而是彻头彻尾的惊骇与恐惧。
像一只被猎人精准踩住了尾巴的狐狸。
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门。
将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提着那个依然温热的保温饭盒,慢慢走到餐桌旁。
拉开椅子,坐下。
我没有打开饭盒。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公寓里那永恒不变的,细微的电流声。
房间里很安静。
静到我可以听到苏晚在维生舱里,那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一定听到了我和张伯刚才所有的对话。
她一定和我一样震惊。
我们这个小小的,由谎言构筑的二人世界,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一个窥视者。
一个伪装成和蔼老人的,前商业间谍。
张显宗……
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躲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当一个管理员?
他为什么要引导我去怀疑林医生?
他和林医生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那十三秒的空白,到底是他做的,还是林医生做的?或者……他们都有份?
无数个问题,像纠缠的藤蔓,在我脑中疯狂滋生。
我原本以为,我掀开的,只是我和苏晚之间那块名为“爱情”的遮羞布。
现在我才发现,我扯掉的,可能是一整块巨大幕布的一角。
幕布之后,是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复杂的舞台。
而苏晚那场自导自演的“意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以为她是导演。
可她可能连自己是个演员都不知道。
可悲。
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