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识抽离的瞬间,是坠落。

从一个崩塌的世界,坠入另一个。

我猛地睁开眼,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彼岸”那刺眼的纯白。

工作室里一如既往的昏暗,只有维生舱和服务器的指示灯在闪烁,像一群沉默的萤火。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着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熟悉气味。

现实。

我回来了。

汗水浸透了后背,紧紧贴着连接椅的合成皮面,又冷又粘。

我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软得像两根面条。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恶心感,从精神层面蔓延到了生理。

我趴在椅子边,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食道。

“晚晚……”

我念着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从我嘴里滚出来,像两块烧红的炭,烫得我舌头发麻。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交错的线缆和全息屏,落在房间中央的维生舱上。

她就躺在那里。

我的苏晚。

睡得那么安详,那么美丽。

像一个童话里等待王子亲吻的睡美人。

可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那不是童话,是她亲手编织的、最恶毒的诅咒。

她不是睡美人。

她是那个纺锤,那根毒针,那个将我的人生纺进无尽等待与痛苦的罪魁祸首。

渐冻症?

怀孕?

自导自演的事故?

用植物人的状态,将我永远捆绑在她身边?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一股黑色的怒火,从我脊椎骨的缝隙里烧起来,瞬间冲上天灵盖。

我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维生舱前。

冰冷的舱盖,映出我扭曲的脸。

眼睛里布满血丝,狰狞得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我伸出手,五指张开,狠狠按在舱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想砸碎它。

我想把她从里面拖出来,狠狠摇晃她的肩膀,质问她!

问她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方式,判我无期徒刑!

“嗡——嗡——嗡——”

刺耳的警报声还在回响,来自角落里林医生的远程监控终端。

屏幕上,苏晚的心率曲线像疯了一样剧烈起伏,各项生理数据都亮起了骇人的红灯。

【警告:生理体征极度不稳定】

【警告:脑电波活动异常剧烈】

那串文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我的动作僵住了。

对。

林医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为了拯救妻子而偏执疯狂的可怜虫。

在他眼里,苏晚还是那个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病人。

我不能让他发现。

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已经撬开了那个潘多拉魔盒。

几乎是本能,我冲到终端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操作。

我没有关闭警报,而是启动了一个伪装程序。

一段早就准备好的、用于应付突发状况的虚假日志,开始覆盖刚才真实的数据流。

心率、血压、脑电波……所有失控的曲线,都以一种“合理”的方式,缓慢回落。

看上去,就像一次普通的技术故障,或者是我在连接中操作失误引发的瞬时压力。

安全,无害,可控。

做完这一切,我才终于松懈下来,靠着冰冷的机柜滑坐在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肋骨的囚笼。

通讯请求,就在这时弹了出来。

是林医生。

他头像旁边的红色感叹号,彰显着他的焦急。

我盯着那个跳动的头像,看了足足十秒。

脑子里,那句从记忆碎片里挖出来的,苏晚微弱的呓语,再次响起。

“……默……别信……他……”

别信他。

这个“他”,真的是指林医生吗?

在苏晚那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里,林医生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主治医生?

还是……一个知情的,甚至参与其中的共犯?

张伯的话又一次浮现。

火灾警报前,他看到林医生从我们这层离开……

无数线索的碎片,像带毒的荆棘,在我脑中疯狂滋生,缠绕,收紧。

我突然觉得,这个我自以为熟悉的世界,处处都是陷阱。

我接通了通讯。

林医生的全息投影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着白大褂,背景是医院的办公室,眉头紧锁。

“陈默!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api的惊疑。

“我刚刚收到了警报!苏晚的生命体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尤其是脑波,那不是一个植物人该有的反应!你是不是又对‘彼岸’系统做了什么危险的修改?”

我低下头,用手掌用力搓了搓脸,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茫然。

“林医生……我……”

我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虚弱。

“我不知道……我好像……好像快要成功了。”

“什么?”林医生愣住了。

“我突破了那层屏障,就是那个一直阻碍我的‘影子’。”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真诚”,“我好像碰到了晚晚的意识核心,很温暖,很真实……就是那个时候,系统警报响了,然后我就被强制弹了出来。”

我编造了一个他最想听到,也最符合他对我认知的“事实”。

一个为了爱而奋不顾身的疯子,在悬崖边上,瞥见了奇迹的微光。

林医生脸上的怒气和怀疑,果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担忧和一丝科学家式的狂热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你的连接,刺激到了她沉睡的大脑皮层?”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评估这个可能性。

“我不知道。”我摇头,眼神“失焦”,像还沉浸在刚才的“失败”里,“我只知道,我离她那么近……就差一点……”

痛苦,不甘,希望,绝望。

我将这些情绪调配得恰到好处,涂抹在我脸上,声音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

我在演戏。

演给林医生看。

也可能……演给那个正躺在维生舱里,或许能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外界的,我的好妻子看。

“陈默,你听我说。”林医生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必须立刻停止!马上!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可能是你自己的幻觉!是你的大脑在过度压力下的补偿反应!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也会彻底摧毁苏晚最后一点微弱的生理稳定!”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喙,“把‘彼岸’的控制权暂时交给我,至少让我做一次全面的安全评估。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不允许你再进行任何连接。”

交出控制权?

不可能。

“彼岸”是我的一切,是我唯一能触及真相,也是我……唯一能报复她的地方。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挣扎和痛苦。

“医生……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最后一次……”

“不行。”

“我不能放弃她!”我猛地拔高音量,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这才是符合我“人设”的反应。

林医生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那种居高临下的,对于一个“病人”的怜悯。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好吧。”他最终妥协了,但提出了条件,“我可以不强制接管系统。但是,72小时。你必须停止连接72小时,让你的大脑和苏晚的身体得到休息。我会密切监控数据,如果再有任何异常,我会直接启动物理断电,并且向伦理委员会报告你的非法实验。我说到做到。”

7.2小时。

足够了。

足够我冷静下来,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好。”我低下头,像是万般不情愿地答应了。

“记住你的承诺,陈默。”

林医生最后警告了一句,切断了通讯。

工作室里,重归死寂。

只有仪器运作的微弱蜂鸣,像一只盘旋在我耳边的苍蝇。

我站起来,一步步,再次走到维生舱前。

这一次,我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我的心,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森林大火的焦土,黑漆漆的,寸草不生。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平静。

我看着舱内的苏晚。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多美啊。

多会演啊。

我的演员妻子。

你是不是以为,你设计的剧本天衣无缝?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被你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守候一生?

你是不是很享受,看着我在你创造的谎言里挣扎、痛苦,然后把你当成唯一的信仰?

晚晚。

你太小看我了。

也太高估了你自己。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

看见了那件林医生所谓的“不可能”发生的事。

维生舱内,苏晚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很轻,很细微。

如果不是我死死盯着,几乎会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但,那不是错觉。

因为紧接着,又一下。

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在苏醒。

不。

她早就醒了。

在“彼岸”那个崩塌的世界里,在我用精神力扼住她喉咙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我的冲击,意外地打破了她自我构建的意识囚笼。

她听到了我说的每一个字。

她感受到了我所有的愤怒和绝望。

她现在……在害怕。

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

只有一片荒漠般的冰冷。

我俯下身,身体的阴影将她笼罩。

我将嘴唇凑近维生舱冰冷的舱盖,凑近她耳朵的位置。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冰冷而沙哑的声音,低语道:

“晚晚……”

我能感觉到,我的声音让她身体的颤抖变得更加明显。

“‘彼岸’……”

她的手指,蜷缩得更紧了。

我停顿了一下,享受着这无声的恐惧。

然后,我吐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几个字。

“我看到了……”

“……全部。”

我刻意加重了“全部”两个字。

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插进她心灵最深处的锁孔,然后,狠狠转动。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

一滴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消失在枕头上。

她听到了。

她什么都听到了。

她知道,她输了。

我慢慢直起身,像一个刚刚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的祭司。

我看着那滴正在消失的泪痕,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质问。

没有歇斯底里。

游戏规则,已经改变了。

现在,轮到我来做庄家。

我转身,走到那台被我命名为“彼岸”的服务器前。

屏幕上,还留着我退出前的纯白界面。

干净,虚无。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机箱。

这里面,储存着我们所有的回忆。

那些曾经被我视若珍宝的,她爱我的证据。

现在,它们都变成了武器。

每一份甜蜜,都是一把可以刺穿她伪装的利刃。

每一段温情,都是一条可以勒紧她脖子的绳索。

晚晚,你用谎言为我建造了一座牢笼。

那么现在,就让我用真相,为你打造一座地狱吧。

这个游戏,你开了头。

但怎么结束,由我说了算。

我拉过一张椅子,在维生舱旁坐下。

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不断涌出泪水,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却依然不敢,或者说不能睁开眼睛的样子。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几厘米厚的透明舱盖。

却像隔着一整个宇宙的谎言、算计、绝望与无解的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

直到那阵规律的,属于公寓管理员的门禁提示音响起。

是张伯。

他来送晚餐了。

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从苏晚出事后,风雨无阻。

我的视线,从苏晚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门口的监控画面上。

张伯提着保温饭盒,安静地站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传感器的幽绿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那天……火灾警报响之前……我好像看到林医生……从你们那层下来……”

他的话,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着监控里他那双浑浊却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一个问题,像毒蛇,从我心底钻了出来。

张伯。

他在这场精心设计的“意外”里,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那句看似无心的话,是巧合?

还是……一次刻意的,精准的引导?

我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为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新的戏剧,打着节拍。

好。

真好。

演员们,似乎都到齐了。我没有立刻开门。

我就那么站在原地,透过门口的监控画面,静静地看着张伯。

他似乎很有耐心,提着那个老旧的保温饭盒,一动不动。公寓走廊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捕捉到声音,已经暗了下去。他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只有传感器幽绿的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像一幅寓意不明的静物画。

我忽然觉得,我以前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人。

这个每天为我们送餐,会在电梯里和我们闲聊天气,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公寓管理员。

他浑浊的眼球,在黑暗中似乎反射着某种异样的光。那不是一个普通老人该有的眼神。那是狼的眼睛。在潜伏,在观察,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我这条被他言语挑拨起来的狗,去咬他想咬的人?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门把手上,轻轻摩挲。

然后,我拉开了门。

门外的光线涌入,张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我们熟悉的,温和、甚至有些迟钝的老人。

“陈先生,这么晚才吃饭?”他把手里的保温饭盒递过来,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我接过来,饭盒还是温的。

“有点事要忙。”我侧开身,却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

“唉,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他叹了口气,视线状似无意地朝我身后的维生舱瞥了一眼,“苏小姐……还是老样子?”

“嗯。”

我回答得言简意赅。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只有维生舱和“彼岸”服务器发出的,细微的电流声。

张伯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也没有要关门的意思。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想看看,他上次投下的那颗石子,在我这片死水里,究竟激起了多大的涟漪。

于是,我决定满足他。

“张伯,”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上次你说的话,我后来想了想。”

他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僵直。

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他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哦?我说什么了?”他揣着手,一脸茫然,仿佛真的记不清了,“人老了,记性不好。”

“你说,你看到林医生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细节。

“在火灾警报响之前,从我们这层下去。”

我把他的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张伯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努力回忆”和“恍然大悟”的表情,演得天衣无缝。

“哦……哦!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不过陈先生,你也别多想,林医生不是经常来给苏小姐做检查嘛,可能是那天碰巧了。”

他开始往回找补。

试图把他那句别有深意的引导,重新粉饰成一句无心的闲聊。

真有意思。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被悲伤冲昏头脑的陈默,或许真的会被他这副样子骗过去。

但我现在不是了。

“是吗?”我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技术宅”的困惑和偏执,“可是我查了林医生的出诊记录,还有公寓的访客登记,那天……他并没有预约,也没有登记。”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伯脸上的和蔼笑容,像是被冻住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去查这些。

更没有料到,我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把问题甩回到他脸上。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人老眼花。”

“是吗?”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压迫感,“可是张伯,你的眼睛,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花。”

我上前一步。

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不足半米。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老年人的,混杂着烟草和尘土的味道。

我也能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年轻人,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他终于放弃了伪装,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盘踞在阴影里的蛇,吐着信子。

那双眼睛,又变回了狼的眼睛。

警惕,审视,还带着一丝警告。

“是吗?”我第三次反问,脸上却露出一个微笑,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可我这个人,偏偏就喜欢知道。我不仅想知道林医生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想知道,公寓的监控日志,为什么会在火灾发生前,有十三秒的空白。”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

“更想知道,是谁有权限,能做到这一点。”

张伯的脸色,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忌惮和某种……被戳穿后的恼怒。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我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我坦然地与他对视。

我的底牌,只有苏晚那个残酷的真相。关于他,关于林医生,我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但现在,我要让他相信,我什么都知道。

就像我让苏晚相信的那样。

心理战,有时候比真刀真枪,更致命。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饭我收下了。”我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打破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语气也恢复了平淡,“谢谢你,张彪。”

我说出了那个名字。

张显宗。

一个在十年前,因为一桩轰动新港市的商业间谍案而销声匿迹的名字。

那是我在破解公寓安保系统,追查那十三秒空白日志时,意外发现的。隐藏在管理员权限最深处的,一个被刻意抹去的曾用名。

张伯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苏晚的脸还要苍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警告和审视,而是彻头彻尾的惊骇与恐惧。

像一只被猎人精准踩住了尾巴的狐狸。

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门。

将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提着那个依然温热的保温饭盒,慢慢走到餐桌旁。

拉开椅子,坐下。

我没有打开饭盒。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公寓里那永恒不变的,细微的电流声。

房间里很安静。

静到我可以听到苏晚在维生舱里,那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一定听到了我和张伯刚才所有的对话。

她一定和我一样震惊。

我们这个小小的,由谎言构筑的二人世界,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一个窥视者。

一个伪装成和蔼老人的,前商业间谍。

张显宗……

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躲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当一个管理员?

他为什么要引导我去怀疑林医生?

他和林医生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那十三秒的空白,到底是他做的,还是林医生做的?或者……他们都有份?

无数个问题,像纠缠的藤蔓,在我脑中疯狂滋生。

我原本以为,我掀开的,只是我和苏晚之间那块名为“爱情”的遮羞布。

现在我才发现,我扯掉的,可能是一整块巨大幕布的一角。

幕布之后,是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复杂的舞台。

而苏晚那场自导自演的“意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以为她是导演。

可她可能连自己是个演员都不知道。

可悲。

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