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林薇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在“安和公寓”楼下站了足足五分钟。

初秋的风带着一股子阴冷刺骨的湿气,卷起地上的枯叶,贴着她的小腿肚打旋。她抬头仰望,这栋楼实在太老了,老得像一具被岁月掏空了骨架的尸体。砖红色的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水泥,砖缝里顽固地长满了半枯的黑绿色青苔,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不祥的油光。三楼以上的窗户,几乎都像死鱼的眼睛一样蒙着厚厚的灰,毫无生气。只有顶楼那间,也就是她即将入住的301,窗帘拉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透出一点坟墓般幽冷的微光。

墙面上的巨大阴影,被风吹得剧烈晃荡,像一个骨瘦如柴的巨人正弯下腰,用空洞的眼眶无声地窥探着她这个新来的访客。

赵老太是十分钟后才拄着拐杖从楼道里出来的。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别着一枚褪了色的梅花胸针,那梅花的花瓣已经斑驳。她走得很慢,拐杖敲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在林薇的心尖上,让她莫名地心慌。

“顶楼301,月租三百,押一付一。”老太太的声音又哑又干,像两片砂纸在互相摩擦,又像是从生了锈的铁管里硬挤出来的,“年轻人,这楼里的规矩,我只说一遍,你可得记牢了。”

林薇连忙点头,就在她靠近老太太的一瞬间,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很淡,混在寡淡的皂角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暮气之中,但又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带着一点点腥甜。

跟着赵老太上楼的过程堪称一种折磨。楼梯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光线在赵老太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随时会活过来的泥塑。每走一步,腐朽的楼梯板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有一只干枯的手从木板的缝隙里伸出来,死死抓住她的脚踝。

终于到了301门口,门锁锈得不成样子,上面凝结着暗红色的锈块。赵老太掏钥匙的手顿了顿,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在锈迹斑斑的锁孔上悬了两秒,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才慢慢将钥匙插进去。“咔嗒”一声,门锁开了。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霉味混着灰尘,像一头看不见的野兽,猛地扑面而来。那味道太重了,像是无数旧报纸和烂木头在阴暗角落里腐烂了百年,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从尸体上散发出的甜腻。林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房间比她想象中更小,也更压抑。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边角掉漆的书桌,还有一面几乎占了半面墙的巨大穿衣镜。镜子是暗红色木质镜框,边缘的雕花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惨白的木头,像是腐肉下的骨头。镜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像一层凝固的死皮,只能模糊照出房间沉闷压抑的轮廓,以及她和赵老太两个扭曲的人影。

“第一条,十点后别用水。这楼的水管子是老古董,夜里水压不稳,冻裂了可没人修。”赵老太走到镜子前,用拐杖头轻轻碰了碰镜框,发出沉闷的“叩叩”声。那声音不像敲在木头上,倒像是在叩击一口空棺材,仿佛在叫醒里面的什么东西。她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盯着林薇,继续说:“第二条,这镜子别擦。上面的灰有讲究,越擦越脏,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