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油灯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晃的鬼影,灯芯爆开一粒火星,烫在我拨动算珠的指尖。我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啪、啪、啪。
陈年账册的霉味混着劣质灯油的气息钻进鼻腔,指尖下三十二枚木珠撞击的脆响,是这死寂户部档案库里唯一的活物。
窗外笙歌隐隐飘来——宰相裴琰的府邸又在夜宴,丝竹声裹着酒肉香,压过朱雀大街饥民蜷缩的呻吟。
我腰间的旧木算盘贴着皮肉,冰凉粗糙。
这是父亲用烧塌的沈家祠堂房梁刻的,十一根柱,七十七颗珠,每一颗都沁着洗不净的血锈味。
十年了,它终于又碰到胤朝的账册——盐税账册,裴琰门下那群蠹虫蛀出的窟窿,大得能吞掉半座边关粮仓。
脚步声在长廊尽头响起,一声沉过一声,像踏在朽木上,是薛珩!
他腰间三颗青玉珠撞得叮当乱响——这位新晋户部侍郎,裴相亲手提拔的寒门“俊才”,此刻步履虚浮得像个醉汉。
[砰!]
一叠新账册砸在我面前,尘土呛人。
[算!]薛珩的声音绷得像要断裂的弓弦,[三天!裴相只给三天!军饷亏空三十万两,填不上,我这颗脑袋就得挂在户部门口当幌子!]
他扯松了官袍领口,露出颈侧一道新鲜血痕——裴琰的“恩赏”,从不留明面伤口。
我没抬头,手指在木珠上滑过盐税册最后一页。指尖点向一处朱笔勾红的虚账,又迅速在废纸上写下三行数:
实收盐引:柒万陆仟肆佰引
虚报损耗:贰万引
市价折银:叁拾万两整
墨迹未干的纸推到他面前。
薛珩的呼吸骤然停了。
[你…你怎么知道裴相要用盐引补亏空?!]他猛地俯身攥住那张纸,指节发白,[这数目…连户部老吏都理不清!]
窗外裴府的灯火落在他眼里,晃出一片惊惶的碎光。
我沉默地指了指账册上一行几乎被蛀虫啃没的小字——“庆隆九年,京畿废运河商税例则”。
[运河?薛珩的困惑里透出一丝活气,[那条淤了二十年的臭水沟?]
木珠在我掌心轻跳。咔哒、咔哒、咔哒。
三声短促的敲击——这是“可行”的意思。他跟我“说话”,向来靠这串哑巴的算盘。
我蘸墨在废纸背面疾书:
“以工代赈,征流民疏浚运河。三月可通航,岁增商税四十万两。奏请以明年商税抵补军饷,圣心必慰。”
薛珩盯着那行字,像溺水人抓住浮木。
[四十万…抵三十万…]他喉结滚动,突然一把抽走纸,[阿芜,若此事成了,我替你脱了奴籍!]
我垂眼掩住冷笑。奴籍?沈烬霜的名字早在十年前就和沈家一起烧成灰了。如今活着的“阿芜”,只为把裴琰砌成他权欲高台的每一块砖,都碾成齑粉!
2
三日后,裴琰踏入户部正堂。
紫袍玉带,腰间九颗翡翠珠流转着冰凉的华光。满堂官吏躬身如风吹麦浪,独我立在薛珩椅后阴影里,像个不起眼的摆件。
[疏浚运河的条陈,是你想的?]裴琰的声音温润如古琴,指节却叩在薛珩呈上的奏章,每一声都像敲在骨头上。
薛珩的背脊僵直:[是…下官愚见,全赖相爷栽培。]
裴琰笑了,那笑意却浸不进眼底:[少年人敢想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