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忽然掠过薛珩肩头,钉在我腰间——那串磨得发亮的木珠算盘。
空气突然凝滞了一般。
我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咚咚、咚咚,像当年抄家军的铁蹄踏进沈府青石板。裴琰的视线在木珠上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痕处停留一瞬,瞳孔深处有针尖大的寒芒一闪而灭。
[这算盘倒别致。]他伸手,翡翠袖口拂过薛珩案头,[像是…古物?]
薛珩急声截断:[粗陋玩意!是阿芜…这婢女的家传旧物!]
他侧身半步,彻底挡住我,[相爷若喜欢,下官命人寻更好的。]
裴琰收回手,指尖捻过一颗翡翠珠。
[不必。]他笑意深了些,[旧物…往往沾着晦气,薛侍郎,好自为之!]
他转身离去,九颗翠珠在腰后撞出清脆的节拍,像一首送葬的挽歌。
薛珩直到那身影消失才喘过气,冷汗已浸透中衣。他回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阿芜…你究竟…]
我沉默地跪下,拾起他跌落的笔,双手奉上。像是一个完美驯服的哑女。
可他看不见我低垂视野里,地上光影的切割。
裴琰认出来了!
他一定认出了这算盘木料,是沈家祠堂独有的百年铁杉木,烧焦后仍有暗香。
夜风卷着残叶拍打窗棂。我指腹摩挲着木珠上那道裂痕——那是十年前一个黑衣士兵的刀劈下的,他砍断了系着算盘的绦绳,也想砍断我的脖颈。
父亲的血溅上去,烫得木头裂开细纹。
啪!
最后一颗木珠归位。
盐税的账,清了。
可血债的账,才刚刚开始算!
3
薛珩因运河策得来的那点虚名和底气,没撑过三天。
裴琰的报复来得快且刁钻。
一纸文书,将皇商采购御用锦缎的肥差,连同它底下缠结成网的利害关系,一同砸进了薛珩怀里。
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淬了毒的香饵。招标的章程写得天花乱坠,内里的门槛却高得离谱,明摆着是为裴家那位经营江南织造的外甥量身定做的。
薛珩若按章程办,必得罪所有竞标落选的商户,落个无能之名;若想强行公允,便是直接打了裴琰的脸。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半日,出来时眼下两团青黑,官袍都透着颓丧。
他屏退旁人,只看着我,声音干涩: [阿芜,这次…还有算法可解吗?]
他眼里有最后一丝希冀,像风中残烛。
我知道,若我摇头,这根蜡烛熄了,他或许就真成了裴琰掌中一具彻底听话的傀儡。
我没立刻应答。指尖划过招标文书上“价高者得,然需考量织造工艺传承及往年供奉”那行模糊字眼——裴琰惯用的伎俩,留足操作空间。这已非简单算学,而是人心与权力的博弈。
木珠轻响,我敲出两个字:“代价?”
薛珩一愣,随即苦笑。[代价?若能过了这关,你要什么都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除了…自由。]
他竟以为我还会信那空头许诺。或许他更怕我真提出他无法兑现的条件。
我心底冷笑,面上却只垂眸,指尖在算盘上飞快拨动,列出一串繁复数式,最终指向一个低得惊人的报价。
薛珩倒抽一口冷气:[这不可能!这价钱连本都不够!那些皇商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