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祯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仿佛置身事外。只是在肆仙儿绝望的目光投来时,他翻动书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容祯抬起了眼。
他没有看肆仙儿,而是望向御座上的龙谨言,声音清越平静,打破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陛下,臣近日观测天象,见北辰晦暗,辅星偏移,主北方杀伐之气过盛,干犯雨师。或可于京中设坛,以柔克刚,调和戾气,再观其后。”
他没有直接回答北境该如何做,而是从星象角度,提出了一个“设坛调和”的中间选项。这既回应了旱灾,又巧妙地避开了具体政策的站队。
龙谨言目光转向容祯,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肆仙儿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虽然没完全听懂,但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磕磕巴巴地补充道:“对,对!天象……天象示警!须……须先行调和……陛下圣明!国师大人所言极是!”
她说完,赶紧又伏下头,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龙谨言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在伏地颤抖的肆仙儿和神色平静的容祯之间逡巡。
片刻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调和?”他重复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在肆仙儿身上,“也罢。”
他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国师有此建言,朕便准了。此事,交由钦天监筹备。”
“臣,领旨。”容祯起身,躬身应道。
龙谨言不再看他们,重新拿起朱笔,淡淡道:“都退下吧。”
“谢……谢陛下恩典!”肆仙儿几乎是瘫软在地,强撑着磕了个头,然后在內侍的示意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出了紫宸殿。
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她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根冰凉的宫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贴着肌肤。
劫后余生。
她抬头,看着宫墙上方那一小片灰蓝色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条小命,从头到尾,都捏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手里。
而容祯……
她想起他方才那句看似解围的话。
他是在帮她吗?还是仅仅在陈述他所观测到的“事实”?
肆仙儿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些纷乱的念头甩开。
不管怎样,暂时又活下来了。
她摸了摸袖袋里那几枚跟着她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铜钱,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这亡命天涯的盘缠,攒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紫宸殿里走一遭,肆仙儿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君心难测”,以及“伴君如伴虎”——虽然她现在连“伴”的资格都勉强,顶多算是被虎圈在笼子里偶尔拨弄一下的兔子。
回到钦天监那个小院,她连着做了好几晚噩梦,不是梦见龙谨言冷笑着递来鸩酒,就是梦见自己那寒酸的小摊被禁军一脚踹翻,她则被拖出去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游街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