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礼叩拜,重复着那句:“妾沈氏蘅,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他止住咳,抬眼看我,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喜悦,甚至没有探究,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沈家……”他声音微哑,带着咳后的余喘,“何必多此一举。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你赴汤蹈火的。”
他案头,堆着厚厚一叠手稿,墨迹犹新。我目光飞快掠过,最上一页写着《漕运疏议》。
“起来吧,”他摆摆手,语气淡漠,“既来了,便安心住下。缺什么,告诉福伯。”他指了指旁边垂手侍立的老内监。
“谢殿下。”我起身,垂首立到一旁,姿态温顺恭敬。
当夜,我站在冷寂的院落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为太子和嫡姐庆祝的笙歌乐音,手中捏着一枚小小的火折子。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枯败的草木上,形如鬼魅。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无人。萧琢咳了半日,终是撑不住,被福伯劝去歇息了。
我闪身入内,走到那张堆满策论的书案前。《漕运疏议》、《边镇戍防策》、《税法蠡见》……字迹清峻,见解不凡。可惜,一字一句,皆是徒劳。在这吃人的深宫,活下去尚且艰难,这些济世安民的抱负,只会成为催命符。
我拿起那叠浸透心血的手稿,毫不犹豫地凑近火折子。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蹿起,贪婪地舔舐着纸张,墨迹在火中扭曲、焦黑、化为灰烬。跃动的火光照亮我的脸,上面没有一丝表情,冰冷得像玉雕。
“这些徒劳无功的东西,”我低声自语,仿佛说给这空寂的书房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不如学学怎么活下去。”
2
五年。
京城里的天,变了又变。太子骄奢,触怒天颜;二皇子狩猎坠马,瘫了;五皇子卷入巫蛊案,废为庶人,圈禁至死;七皇子母家牵连谋逆,满门抄斩……昔日煊赫的皇子们凋零的凋零,失势的失势。龙椅上的皇帝老了,病了,疑心日重,深居简出。
而皇城西北角那座荒芜的府邸,却悄无声息地一点点焕发生机。虽然依旧低调,但高墙内的守卫换成了沉默精悍的生面孔,往来府中的,也渐渐多了一些面孔模糊、眼神却锐利的人物。
九皇子萧琢,依旧体弱,依旧不得圣心,却奇迹般地在一次次惊涛骇浪中存活下来,甚至,偶尔会被皇帝想起,交付一两件无关痛痒的差事,他也办得稳妥周到,不出挑,亦无错漏。
只有我知道,这五年,是怎样的血雨腥风,怎样的刀尖行走。
我替他毒杀了那个知晓他母亲真正死因、并准备借此发难的老宫人,将痕迹引向失宠的贵妃;我替他架空了父皇,通过收买御前伺候的大太监,日日在那位多疑的帝王耳边吹风, 诋毁得宠的皇子,不着痕迹地抬高萧琢的仁孝;我替他铲除异己,或是罗织罪名,或是制造意外,将那些可能阻碍他、或是曾轻贱折辱过他的人,一一送入地狱。
我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最隐秘的盾。我替他品尝每一道可疑的菜肴,试饮每一盏来路不明的茶水,用我的身体为他过滤风险。他每一次病发咳血,我都守在一旁,亲手喂药,擦拭,眼神里的担忧真切得连我自己都快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