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有瞬间的涣散,似乎被这颠覆性的真相冲击得失去了焦点。但帝王的意志终究非同常人,那涣散只持续了一息,便被更深的、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暴怒取代。
“帮朕?”他猛地抽回长剑,带出一串血珠,剑尖指向我,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让朕日夜承受毒噬之苦!你让朕这五年生不如死!你这毒妇!”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嘶哑破裂,伴随着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他不得不用空着的手捂住嘴,咳得弯下腰去,苍白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跳。
我静静地看着他咳,看着这个刚刚掌握天下权柄的男人,在我面前显露出最狼狈脆弱的一面。就像过去的五年里,无数次那样。
等他咳声稍歇,喘息着直起身,眼底已是一片赤红的杀意。
“朕现在就杀了你!”他举剑欲劈。
“陛下现在杀我,”我却不退反进,甚至向前踏了半步,迎着他惊愕的目光,颈间的伤口还在渗血,“是要告诉天下人,您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诛杀有功无过、侍奉您五年的潜邸旧人?还是告诉那些尚且心怀观望的宗室朝臣,您这位新君,连一个弱质女流都容不下,刻薄寡恩,喜怒无常?”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向他此刻最敏感的神经。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剑举着,杀意沸腾,却迟迟没有落下。
新帝登基,根基未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弑兄囚父的污名尚需洗刷,各方势力亟待安抚。此刻杀一个刚刚“有功”的女谋士,确实是最愚蠢的选择。
更何况,我是沈家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弃子,也是沈家的脸面。嫡姐已是太子妃,沈家权势更胜往昔。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那眼神像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你以为……朕不敢?”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陛下当然敢。”我微微颔首,语气甚至带上一丝奇异的赞许,“陛下隐忍五年,心志之坚,非常人所能及。杀一个区区沈蘅,有何不敢?”
我抬起眼,直视着他眼中翻滚的杀机和挣扎,轻轻补上最后一句:“只是陛下,难道不想知道,‘缠丝’之毒,除了让您病弱,还有何效用?难道不想知道,这满殿忠心护卫您的甲士,其中又有几人,听的是陛下的号令?”
他的瞳孔再次骤然收缩。
5
空气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巡逻的卫队经过。甲胄摩擦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那声音仿佛惊醒了他。他眼中的杀意一点点褪去,不是消失,而是被强行压下,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审视。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剑尖。
剑锋上的血,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绽开一小朵一小朵暗红的梅。
“沈蘅,”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一种毫无温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很好。”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走向那高高在上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背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异常孤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