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楼厌说到做到。他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

日子似乎回到了他闯入之前的状态。但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窒息和绝望。

那场臭水沟的嘶吼,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撕破了我和楼厌之间那层虚伪的“救赎”面纱。我病倒了。高烧,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背上被踩的地方淤青发黑,稍微一动就疼得抽气。

王大娘偷偷熬了草药给我灌下去,叹着气:“作孽啊…那位魔尊大人…到底图个啥…” 她不懂。我也不懂。可能他就图个自己心里舒坦,图个“我在救赎你”的自我感动。

病稍微好点,能下床了。饿,依旧是最大的敌人。那块用命换来的火魔晶,被我小心地藏了起来,没舍得立刻换掉。我怕。怕换了粮食,吃完了,又陷入更深的绝境。那是我唯一的“大钱”。

只能接更脏更累的活。去给城西专炼劣质魔器的小作坊搬运沉重的黑曜石料。石料粗糙冰冷,棱角锋利,磨得我本就冻伤的手鲜血淋漓。工钱少得可怜,只够换最劣质的、掺杂着砂砾的硬饼子。吃下去,刮得喉咙生疼。

偶尔路过曾经的小院,远远看一眼。那片被楼厌“净化”过的焦土,依旧寸草不生。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烙在那片破败的街区里,也烙在我心上。提醒着我,那个人的“恩赐”有多残忍。

身体越来越差。长期的饥饿和那次重伤留下的暗疾,像跗骨之蛆。搬石料时,眼前会阵阵发黑,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咳嗽也多了起来,有时咳得撕心裂肺,喉咙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我知道,这不是好兆头。在魔界底层,一场小病就能要人命。

但我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这天傍晚,我拖着灌满铅的双腿,背着一筐几乎压垮脊椎的黑曜石碎料,踉跄着从作坊后门出来。夕阳把破败的街道染成一片脏兮兮的橘红。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我裹紧了单薄破烂的旧袄子,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杂音。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背上石料的重量,压得我几乎直不起腰,骨头缝都在呻吟。

不行了…得歇会儿…就一会儿…

我咬紧牙关,想找个稍微避风的墙角靠一下。脚步虚浮,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歪。

“小心!”

一个声音响起,同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帮我卸掉了背筐一大半的重量。

我猛地一惊,以为是工头追出来骂我偷懒。抬头一看,却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是楼厌。

他就站在我身侧,距离很近。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玄衣,在破败脏乱的街道背景里,格格不入得像一幅名画被撕下来扔进了垃圾堆。夕阳的余晖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融化不了他眼中那种惯常的、沉重的悲悯。

他看着我,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我汗湿粘在额角的头发,扫过我冻得发青、布满裂口和血痕的手,最后落在我因为吃力而急促起伏、发出破风箱般声响的胸口。那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还有更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心疾首。

“田昭…”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痛的沙哑,“你…你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