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至今能在每个午夜听见水流声,不是窗外雨水敲打玻璃的脆响,是墨绿河水裹着腐烂水草的 “咕嘟” 声,混着陈年淤泥里气泡破裂的闷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用指甲刮挠我的耳膜。那声音从五岁那年的忘川河底钻出来,缠在我手腕的红绳上,浸在我每一次洗澡的温水里,甚至藏在我喝的每一口凉白开里。只要阴云遮住月亮,那声音就会变得格外清晰,伴着一句又轻又冷的呢喃:“该换你了……”

第一章 河底伸来的青白色手

民国二十八年五月初四,雨刚停,忘川河涨得满当当的,浑水漫过岸边第三块青石板,把石板上的青苔泡得发黏。我攥着布娃娃的破胳膊跟在妈妈身后,布娃娃的脸被我咬得掉了棉絮,露出里面发黄的线头,就像河底那些泡胀的水草,总在我盯着水面看时,晃得我眼睛发疼。

妈妈蹲在青石板上捶衣服,棒槌砸在粗布上的 “砰砰” 声震得水面发颤,溅起的水珠落在我鞋尖,凉得像冰。我没在意妈妈 “别乱跑” 的叮嘱,因为河面上漂着个红得扎眼的东西,塑料发卡,花瓣形状,红得像刚流出来的血,在墨绿的水里转着圈,像在跟我招手。

“妈妈,发卡!” 我踮着脚往水边挪,青石板上的青苔滑得吓人,我刚伸出手,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扑通” 一声栽进河里。

那一瞬间,世界突然被掐断了声音。棒槌声、妈妈的喊声、风吹芦苇的 “沙沙” 声,全没了。只有冰冷的河水往我耳朵里灌,“嗡嗡” 的响,像无数只蚊子在里面飞。水裹着我往下沉,我想蹬腿,可腿像灌了铅,胳膊也沉得抬不起来。腥甜的河水呛进我鼻子,辣得我肺疼,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流,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直到我的手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不是石头,不是水草,是一只手。

青白色的手,指甲盖泛着死灰,指缝里夹着几根墨绿色的水草,水草上还挂着泥。那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尖狠狠掐进我细嫩的皮肤里,疼得我浑身发麻,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我拼命想甩开,可那只手抓得太紧,指骨都硌得我生疼。

我猛地抬头,透过浑浊的河水,看见了她。

她离我只有一臂远,长发像水草似的在水里漂着,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没有瞳孔,只有黑漆漆的一个洞,深得像老井,能把人的魂吸进去。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处缠着几圈水藻,水藻下面的肚子微微隆起,像揣了个小皮球。

她盯着我,嘴角慢慢往上翘,露出一口青黑色的牙。牙上还沾着泥,看着就恶心。

“跟我走,” 我听见她在说话,声音又轻又冷,像从冰窖里飘出来的,“跟我走,就不冷了……”

她的另一只手伸过来,要抓我的脸。那只手更凉,指尖还沾着河底的淤泥,我能闻到她手上的腥气,比河水还难闻。我想叫,可水又灌进了嘴里,只能发出 “呜呜” 的声音。就在这时,岸上突然传来奶奶的喊声,又急又颤:“囡囡!”

紧接着,一根竹竿 “哗啦” 一声插进水里,正好顶在我和她之间。奶奶抓着竹竿的另一头,拼了命地往岸上拉,她的声音都在抖:“阿秀!你放过孩子!她才五岁!你别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