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石板被梅雨浸得发亮时,巷尾的老樟树总会飘出两种香气——一种是樟叶的清苦,混着雨水的湿意;另一种是焦糖的甜暖,从树下那座红漆小推车飘出来,勾着整条巷弄的孩子往这边跑。

推车的主人叫陈阿爷,七十岁出头,背有点驼,手上总沾着一层薄糖霜,像是永远洗不干净。他的糖画摊摆了四十年,从巷弄还没装路灯时就守在这里,小推车的铜锅换了三个,画糖用的青铜勺磨得发亮,连挂在车把上的旧布帘,都印着洗淡了的“陈记糖画”四个字。

“阿爷,要个小兔子!”穿碎花裙的小女孩举着五块钱,踮着脚往推车里看。陈阿爷放下手里的铜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弯:“妞妞来啦?等阿爷熬好这锅糖,给你画只带胡萝卜的兔子。”

铜锅里的糖稀刚冒完泡,黄澄澄的,像融化的琥珀。陈阿爷拿起铜勺,手腕轻轻一转,糖稀顺着勺尖流下来,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先是画了个圆脑袋,再勾出长耳朵,最后添上三瓣嘴和短短的尾巴——不过半分钟,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就成型了。他又蘸了点红色糖稀,在兔子爪子旁画了根胡萝卜,然后用竹签一粘,递给妞妞:“小心烫,凉透了再吃。”

妞妞捧着糖画,蹦蹦跳跳地跑远了。陈阿爷看着她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老樟树——树干上有个碗口大的疤,是三十年前台风刮断树枝留下的,那时他妻子还在,总帮他守着摊子,看到孩子来就笑着递糖。

“陈阿爷,来块糖饼!”巷口的王婶提着菜篮子走过来,“孙子今天放学早,吵着要吃你做的糖饼。”陈阿爷应着,拿起另一个小铜勺,舀了勺糖稀倒在铁板上,用勺底飞快地抹成圆饼,撒上一把芝麻,等糖饼边缘翘起来,用镊子夹起递给王婶:“刚做的,还热乎。”

王婶接过糖饼,顺便递给他一把青菜:“自家种的,没打农药,晚上煮面吃。”陈阿爷笑着收下,放进推车里的小竹篮里——那是妻子生前用的篮子,现在总装着邻居们送的菜,有时是一把葱,有时是几个番茄,像极了从前的日子。

太阳快落山时,巷弄里来了个陌生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个布娃娃,站在糖画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铜锅里的糖稀。陈阿爷注意到她,笑着问:“小姑娘,要吃糖画吗?阿爷给你画个小老虎?”

小女孩摇摇头,小声说:“我没有钱。”陈阿爷愣了愣,又笑了:“没关系,阿爷请你吃。你喜欢什么?”小女孩指了指推车上挂着的糖画样品——那是一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还画着花纹。

陈阿爷拿起铜勺,这次画得格外仔细,蝴蝶的翅膀勾了三层纹路,还蘸了点绿色糖稀画了叶脉。他把蝴蝶糖画递给小女孩,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小口舔了舔,眼睛亮得像星星。“阿爷,这个好好吃,”小女孩说,“我叫林晓,住在巷口的新楼里。”

“晓晓得名字真好听,”陈阿爷说,“以后想吃糖画,就来阿爷这里,阿爷给你留着。”

那天晚上,陈阿爷收摊时,发现推车里多了个用彩纸折的小纸船,船里放着一颗水果糖——是林晓偷偷放在这里的。他拿起纸船,对着路灯看了看,纸船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心里暖得像被糖稀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