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潮水,温柔而冰冷地拥抱了我。
再次醒来,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的。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潮气和淡淡的草药苦涩味。我睁开眼,头顶是素净的藕荷色帐幔,不再是刺目的红。身上盖着的也是素雅的锦被。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小姐,您醒了?”小桃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凑过来,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您都昏睡两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两天了。
我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坐起,接过药碗。温热的碗壁熨帖着冰凉的手指,那浓重的苦涩气味钻入鼻腔,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外面……”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桃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陆家那边,老爷亲自去了一趟……听说……听说闹得很不愉快。陆大人……气得当场砸了茶盏。”她偷偷觑着我的脸色,又急忙补充道,“不过老爷说了,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小姐您……您安心养病就好。”
安心?
我扯了扯嘴角,尝到药汁滚过舌尖的苦,一直蔓延到心底。陆家,百年清流世家,最重脸面。陆珩的父亲陆正廉,更是出了名的古板严苛。退婚,无异于当众狠狠扇了陆家一记响亮的耳光。父亲那句“登门谢罪”,恐怕也只是缓兵之计。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苏柔呢?”我忽然问,声音平淡无波。
小桃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人。她皱着眉想了想:“苏……苏姑娘?她……她好像一直住在陆家的西苑,深居简出的。退婚的事传开后……倒是没听说她有什么动静。陆家那边乱成一锅粥,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想必……也插不上话吧?”小桃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没动静?深居简出?
我垂下眼睑,盯着碗底沉淀的药渣。前世,我至死都以为苏柔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背景。直到此刻,回忆的碎片才在剧痛的淬炼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真相。陆珩失明时,她总是“恰巧”送来温补的汤水,柔声细语地安慰;我为他奔波寻医时,她总在陆珩身边“陪伴解闷”;甚至在我决定去断魂崖前,她还“无意间”提过,那药草只在月圆之夜、子时三刻才显形……
一只无形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悄然织网。
药汁的苦涩在喉间弥漫开,带着一种洞悉后的冰冷寒意。
养病的日子,成了我刻意构筑的堡垒。我以“病体沉疴,需静养避风”为由,将自己彻底锁在了林府最偏远的“听雨轩”。这里远离主宅的喧嚣,只有几丛修竹在风中飒飒作响,一池残荷在秋雨中凋零。院门紧闭,除了小桃和送饭的哑仆,不见任何人。
我需要时间,需要这冰冷的寂静,来舔舐灵魂深处那道被反复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来消化这荒谬的重生,来思考如何在夹缝中,为自己寻一条活路——一条不再被“陆珩”这个名字吸干骨血的活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退婚的风暴,远比我想象的更为猛烈。林府,这个曾经因与陆家联姻而门庭若市的官宦之家,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京城权贵圈避之不及的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