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窗外的喧闹声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变得遥远而模糊。父亲脸上的盛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惊骇冻结的苍白。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母亲则彻底瘫软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小桃死死扶住，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濒死的鱼。
“你……你……”父亲指着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满身血污的厉鬼，充满了惊惧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女儿累了。”我垂下眼睑，不再看他们脸上的惊涛骇浪，声音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这条命，为他还过一次，足够了。这一世……”我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投向窗外那被喜庆红色映照的天空，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空洞的、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祝他陆珩，与苏柔，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苏柔”两个字，被我刻意咬得很重，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父亲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母亲更是如遭雷击，连哭泣都忘了，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你……你怎会……”父亲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苏柔，那个寄居在陆家的远房表妹，那个总是温温柔柔、知书达理的女子，与我素无深交，更从未被摆在明面上与陆珩联系。这个名字从我口中如此突兀、如此笃定地说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着诅咒的意味，彻底击溃了父亲强撑的威严。
就在这时，门外管家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老爷！夫人！不好了！陆家……陆家迎亲的队伍，到正堂了！陆大人他……他亲自来了，说要……要亲自迎小姐上轿！”
最后的通牒到了。
父亲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再睁开时，那里面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权衡、挣扎……最终，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沉重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的忌惮。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发冷。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背影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告诉陆大人，”父亲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疲惫和不容置疑，“小姐突发恶疾，人事不省，此桩婚事……作罢！林家……愧对陆家厚爱，改日……改日我林正宏，亲自登门谢罪！”
门外传来管家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慌乱的脚步声远去。
母亲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压抑的、绝望的哭声终于闷闷地传了出来。
我站在原地，赤脚踩在冰冷的纸屑上，听着窗外那因变故陡生而骤然混乱、继而爆发出巨大议论声浪的喧哗，听着那喜庆的乐声由高昂转为错愕、最终不甘地渐渐远去……
身体里绷紧到极限的那根弦，终于，“铮”地一声，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