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母亲的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深刻的裂痕,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和赤脚站在碎片中的我,倒抽一口冷气。
父亲紧随其后,威严的脸上是山雨欲来的阴沉,目光如电,扫过地上那堆刺目的红,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沉重的压力。
“爹,娘。”我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下是冻彻骨髓的冰寒。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房间里,盖过了窗外越来越近的喧天锣鼓。
“这陆家的门,”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下,“我不进了。”
父亲林正宏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他一步跨进房间,沉重的官靴踩在那些鲜红的碎纸屑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踩碎了某种不堪一击的幻梦。他那双在官场上浸淫多年、惯于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被忤逆的怒火和深切的失望,死死钉在我脸上。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蕴含着雷霆风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如此儿戏!陆家花轿已至门前,满城宾客翘首以待!你撕毁婚书,是要我林家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吗?是要让我和你娘,还有你死去的祖父,颜面扫地吗?”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家族荣誉的威压。
母亲柳氏早已泪流满面,她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指甲隔着薄薄的寝衣掐进我的皮肉里,声音颤抖而尖利:“晚儿!我的儿啊!你是不是魇着了?是不是病了?快告诉娘,娘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别说胡话啊!陆珩那孩子……那孩子待你多好,你忘了?你忘了你生病时他彻夜守着你?忘了你喜欢的点心他跑遍全城也要给你寻来?你们……你们多般配啊!”她的话语混乱,试图用那些早已腐烂在记忆尘埃里的“好”来唤醒我,却只让我胃里翻涌起更浓烈的恶心。
窗外,喧嚣的锣鼓声和喜庆的唢呐声已经清晰地抵达了林府大门外,人群的哄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喜庆的气氛如同实质般涌进来,与这室内剑拔弩张、冰冷绝望的氛围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我轻轻拂开母亲紧抓不放的手,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封般的决绝。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和纸屑上,一步步走到父亲面前,迎上他盛怒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冰雕的面具,唯有眼底深处,是一片燃烧殆尽后的、死寂的荒原。
“爹,”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压抑和窗外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带着前世的血泪凝成的重量,“陆珩待我的‘好’,女儿记着。他失明时,我割腕取血做药引,血混着药,一碗碗喂下去,您夸我‘至情至性’,‘林家女儿当如是’。他病重垂危,群医束手,唯有‘九转还魂草’可救,我瞒着你们,只身去了‘鬼见愁’断魂崖……”
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父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和……恐惧?母亲更是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然后,我跳了下去。”我平静地吐出这五个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唯有指尖在袖中死死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