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湿透的深绿色雨衣,雨帽摘了下来,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淋得紧贴着头皮,更显稀疏。他一条腿有些跛,走进来时带动着身子微微倾斜,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秋娥姐,小满,”他喘着气,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这鬼天气,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冲进山沟里去。”
林秋娥站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一条干毛巾递过去:“快擦擦。这么大雨还送信?”
“最后一班了,老王头家儿子从广东寄来的,要紧东西,不敢耽搁。”陈阿贵接过毛巾,胡乱地擦着脸和脖子,然后把那个油布包裹小心地放在柜台上,“还得借你这儿地方,让我填张单子。”
他熟练地从斜挎的、同样湿漉漉的邮包里掏出单据簿和钢笔,靠在柜台边,就着那盏台灯的光,哆哆嗦嗦地填写起来。他的自行车就靠在门外的屋檐下,那辆锈迹斑斑的“二八”大杠,陪着他走遍了青峦镇的每一个角落,也见证着镇子如何一日日地变得空旷。
小满安静地看着他。陈阿贵是镇上少数几个还会常来杂货铺的人之一,他不仅送信,也帮那些不识字的留守老人读信、写信。他的邮包里,似乎装着整个青峦镇的悲欢离合。
填好单子,陈阿贵把包裹仔细收好,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接过林秋娥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暖手。
“唉,这雨下的……”他望着门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林秋娥说:“秋娥姐,你听说了没?老朱家那个小子,回来了。”
林秋娥擦拭罐子的手微微一顿。
“朱颜?”她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可不是嘛!就是那个背着吉他出去,说要去当什么歌星的那个。”陈阿贵咂咂嘴,“出去怕是有三四年了吧?这突然就回来了,也没听老朱提起过。怪得很。”
小满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朱颜,好像是很久以前,镇上的大人们时常提起的一个名字,带着点羡慕,又带着点“看你能折腾出什么名堂”的意味。她离开青峦镇去父母身边上学时,他似乎刚高中毕业,正闹着要去大城市学音乐。
他回来了?
小满下意识地望向门外漆黑的雨夜。从那样繁华耀眼的世界,回到这个连绿皮火车都不再愿意停靠的小镇?
陈阿贵又絮叨了几句,喝完茶,重新披上湿淋淋的雨衣,推着他的二八大杠,叮铃哐当地消失在雨幕里。
杂货铺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和钟摆声。
林秋娥沉默地坐回灯下,继续擦拭着那只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玻璃罐子,哼起一首调子很老的、含糊不清的童谣。小满听不出那是什么歌,只觉得那调子悠远而哀伤,像溪水底下的水草,轻轻缠绕着人心。
小满重新拿起速写本,却一笔也画不下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雨,好像小了一点。
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借着屋檐下那盏摇晃灯笼微弱的光,她似乎看到杂货铺门廊的阴影里,紧贴着门板的角落,有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人影。
不是陈阿贵。他刚才已经走了。
那会是谁?在这样的暴雨夜,不进门,也不离开,只是那样沉默地蜷缩在别人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