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气象学家说,气候异常是缓慢的温水煮蛙。但总有一个临界点,让所有的“逐渐”变成“突然”,让所有的“听说”变成“亲历”。就像那支沉默的温度计,红色的水银柱每爬升一分,都在叩问同一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意识到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一、窒息的开端

晚风是烫的。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灼人。陈默走出地铁口时,像一头扎进了刚掀开盖子的蒸汽锅,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混杂着尾气和柏油味的热浪,烫得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地表的热气透过鞋底往上冒,像是踩在刚熄火的锅底,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板要被烙熟。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来,推送的高温预警红得刺眼:“本市连续第十四天超40℃,夜间最低气温38℃,创百年纪录”。他嗤笑一声,用汗湿的手指划掉通知——纪录这东西,这两个月已经被刷新到麻木了。上个月新闻说“五十年一遇”,这个月就成了“百年纪录”,下个月大概要改叫“人类历史极值”了。同事们中午吃饭时还在开玩笑:“再热下去,出门得戴焊工面罩了。”当时大家都笑,现在想想,那笑声里藏着的其实是无力的自嘲。

写字楼的中央空调显然也在超负荷运转,出风口吹出来的风带着股力不从心的温热,像个气喘吁吁的老人在给你扇蒲扇。陈默攥着湿透的衬衫下摆扇了扇,布料已经被汗水泡得发皱,贴在背上,勾勒出脊椎的形状。电梯间的队伍排得像条蔫了的蛇,每个人都耷拉着脑袋,脸上是统一的疲惫和烦躁。“又停电了?”前面穿格子衫的男人抱怨,他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看不清表情。

果然,电梯指示灯暗着,旁边贴着张打印纸,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因电网负荷过高,电梯暂停运行,恢复时间待定。”

住在18楼的陈默骂了句脏话。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电梯停运了。

爬楼的过程像一场漫长的酷刑。楼道里没有窗,空气凝滞得像块密不透风的铁板,每上一层,呼吸就重一分。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他睁不开眼,只能使劲眨巴,把汗水和眼泪一起挤出来。到7楼时,他听见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啜泣声,大概是爬不动了。到12楼时,他扶着栏杆大口喘气,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感。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撞出回音,像头濒死的野兽,在绝望地哀嚎。

终于挪到18楼,掏钥匙的手都在抖。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卡住了——大概是热胀冷缩,连锁芯都在这鬼天气里闹脾气。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锁孔吹了口气,又使劲拧了一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汗味、食物馊味和灰尘的热气扑面而来——家里比楼道好不了多少。客厅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上积了层薄灰,转起来像在搅动一锅浑浊的热汤。他踢掉鞋,鞋跟在地板上磕出空洞的响声,在这闷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第一时间冲向冰箱,想拿瓶冰水,却听见冰箱发出一阵奇怪的嗡鸣,“嗡——嗡——”,像个哮喘病人在挣扎,断断续续,随时可能断气。显示屏暗着,估计是刚才停电的后遗症。他烦躁地拍了拍冰箱门,“操!”,里面的灯没亮,看来是彻底歇菜了。冷藏室里的牛奶大概已经馊了,一股酸臭味透过门缝钻出来,和热浪搅在一起,让人胃里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