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刚蒙蒙亮,林烬就被肚子里咕噜噜的抗议声吵醒了。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生怕惊醒还在熟睡的林时——小孩缩成一团,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猫崽,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烬蹲在角落的破铁锅前,翻找着家里那点可怜的存粮。最后只在稻草堆下面摸出几个发芽的红薯,表皮已经皱巴巴的,还带着霉斑。

这特么比荒野求生还惨......

他一边用破瓦片削着发黑的薯皮,一边在心里吐槽,贝尔好歹还有把刀呢,我这就剩个豁口的破碗......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红薯的香味渐渐飘出来。林烬回头看了眼草席上的林时——晨光透过破棚顶的缝隙,落在小孩瘦得凹陷的脸颊上。他突然觉得手里的木勺有千斤重。

这孩子的亲哥......林烬盯着锅里翻腾的红薯块,说不定就是为了多挣口吃的,才在码头累倒的......

灶火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林烬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低声骂了句:“妈的,烟真熏人......”

“哥哥?”林时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缕呆毛翘得老高,“好香啊......”

“醒了?”林烬立刻换上轻松的语气,把烂得最轻的红薯块捞到碗里,“快吃,吃完哥带你去个地方。”

林时捧着破碗,小口小口地咬着红薯,眼睛却一直盯着哥哥看。林烬被他看得发毛:“干嘛?我脸上有花?”

“哥哥刚才......”林时歪着头,“好像在发光。”

林烬胡乱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吃你的吧!等会儿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开窍'!”

晨光越来越亮,照进这个破败的窝棚。锅底最后一点红薯汤被刮得干干净净,连渣都没剩下。林烬看着林时意犹未尽地舔碗底的样子,暗暗攥紧了拳头——

既然占了人家哥哥的身子......他拉起弟弟瘦小的手,怎么也得把这小崽子养胖十斤!

林时仰着小脸,疑惑地问:“哥哥今天不上工吗?”

林烬蹲下来,用湿布擦了擦弟弟脸上昨晚睡觉蹭上的灰:“今儿轮船延误,码头没活儿。”他翻了翻角落里那堆破衣服,叹了口气,“......算了,就穿这身吧,好歹洗过。”

林时乖乖站着让哥哥给自己擦脸,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们去哪儿?”

林烬神秘一笑,从稻草堆底下翻出半截铅笔和几张还算平整的废纸:“哥带你去当文化人!”

——

码头邮局门口人来人往,穿长衫的商贩、裹头巾的妇人、扛麻袋的苦力,都在尘土飞扬的街边穿梭。林烬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台阶,铺开一张旧报纸,用炭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

代写书信|算账识字|价格公道

林时蹲在旁边,好奇地用手指描着字迹:“哥哥,真的会有人来吗?”

“等着瞧吧!”林烬信心满满地整理着衣领(虽然那领子已经磨得脱线),“你负责收钱,我负责写——”

话音未落,一个裹着蓝布头巾的大婶就犹犹豫豫地凑过来:“小先生......真能代写家书?俺要给山东的老娘捎句话......”

林烬立刻挺直腰板:“当然!您说,我写!”

大婶绞着粗糙的手指:“就跟俺娘说,翠花儿在上海挺好,东家管饭,月底就能寄钱回去......”她突然压低声音,“再加一句,村头王二狗要是再来借粮,甭搭理他!”

林时噗嗤笑出声,被哥哥瞪了一眼。林烬工工整整地写下家书,最后还贴心地念了一遍给大婶听。

“哎呦!小先生写得真周全!”大婶欢天喜地地掏出两个铜板,“比闸北那个老秀才便宜多啦!”

——

日头渐渐西斜,林烬面前的铜板已经堆成了小山。有让写家书的,有来算账的,甚至还有个卖香烟的小贩来请教怎么记流水账。

林时负责收钱找零,小脸兴奋得通红:“哥哥!咱们赚了三十三个铜板呢!”

林烬揉着发酸的手腕,看着弟弟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

这破民国,好像也没那么难混?

远处,秦逸兴扛着麻袋路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文化人”兄弟:“林烬!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偷学的写字?!”

林烬高深莫测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天机不可泄露~”

秦逸兴一把勒住林烬的脖子,粗壮的胳膊夹得他直翻白眼:“好你个林烬!藏得够深啊!之前搬货的时候咋没见你露这手?”

林烬被他晃得头晕,赶紧拍他胳膊:“撒手撒手!咳咳......请你吃馄饨还不行吗!”

秦逸兴这才松开他,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乖乖,你这摆个摊,比咱们扛一天麻袋赚得还多!”他蹲下来数了数林时捧着的铜板,眼睛瞪得溜圆。

林烬却摇摇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还不够。”他指了指远处租界的方向,“看到没?那边洋行里的买办,一个月能赚上百块大洋。”

又指了指弟弟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就这点钱,连给时小子买套像样的衣裳都不够。”

林时正美滋滋地数着铜板,闻言抬起头:“哥哥,我不用新衣服......”

“闭嘴!”林烬弹了下他脑门,“哥说要赚大钱,就一定要赚大钱!”他转头看向秦逸兴,“老秦,你人脉广,帮我打听打听,哪有需要教书先生的地方?私塾、商行都行!”

秦逸兴挠挠头:“你认真的?就你这两笔字......”话没说完,就被林烬踹了一脚。

“少废话!”林烬把最后一张代写的家信折好,塞进信封,“等哥真发达了,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夕阳西下,三人的影子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拖得老长。

林时一手牵着哥哥,一手紧攥着装钱的布袋,小短腿蹦蹦跳跳的。秦逸兴还在旁边絮絮叨叨:“那说好了啊,起码得请我吃三鲜馅的......”

林烬望着远处外滩闪烁的灯火,眯起了眼睛。

代写书信只是开始......

他在心里盘算着,得想办法接触更赚钱的门路......

突然,林时拽了拽他的衣角:“哥哥,我们现在就去吃馄饨吗?”

小孩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林烬忽然觉得,什么宏图大业都比不上这一刻。

“去!”他一把抱起弟弟,“今天管够!”

秦逸兴在后面追着喊:“哎!等等我啊!”

馄饨摊的热气在寒夜里蒸腾,三只粗瓷碗里飘着油花。林时和秦逸兴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小口小口啜着汤,连葱花都舍不得浪费。

“喏,再给你几个。”林烬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给弟弟,林时慌忙用手护住碗:“哥哥自己吃!”

秦逸兴正把最后一点汤底刮进嘴里,闻言抬头:“就是!你这几天扛货都瘦脱相了......”话没说完,突然瞪大眼睛——林烬居然把整整三个馄饨倒进了他碗里!

“吃你的!”林烬敲敲桌子,“一会儿去买块肥皂。”

“肥皂是什么?”

“额...洋..洋胰子?”

林烬舌头打了个结,心里疯狂翻找古装剧存货——这词儿听着像那么回事,可咋念着比扛二百斤麻袋还费劲?

“哈?”秦逸兴的调门惊飞了路边麻雀,"你钱多烧的?拿草木灰搓搓得了!”旁边林时跟着点头,小脸上写满“哥哥好败家”。

林烬额头青筋直跳:“你们能不能爱干净点?!”

两双眼睛齐刷刷瞪过来,活像他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秦逸兴甚至伸手来摸他额头:“没发烧啊......”

“滚蛋!”林烬拍开那只黑爪子,“知道为啥大夏天窝棚里蚊子专咬你们吗?知道为啥工头老嫌你们身上有味吗?”他戳着弟弟的脑门,“尤其是你!脸上油墨都能揭下来当面具了!”

馄饨摊老板突然插话:“小先生说得在理!洋行招工都要看脸面干净的!”

林时缩了缩脖子,秦逸兴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结满老茧的黑手。远处租界的霓虹灯晃过来,照得三人碗里的清汤都泛着彩光。

“买!”秦逸兴突然拍桌,“俺明天也去支个代写摊!”

“你会写个屁!”林烬笑骂。夜风里,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开始盘算怎么用剩下的铜板——

一块肥皂,半刀粗纸,或许......还能给林时买双新草鞋?

秦逸兴突然眼睛一亮,用胳膊肘捅了捅林烬:“哎哎,要不把我家沫沫也带上?你在邮局门口摆摊写字,让她和时小子在附近卖报,互相也有个照应!”

林烬正数着剩下的铜板,闻言点点头:“行啊,不过得先给我弟买双新鞋——”

“不行!”林时突然打断他,小脸绷得紧紧的,“哥哥不能这样败家!”

他一把抓过装钱的布袋紧紧抱在怀里,“这些钱要攒着交下个月房租的!王婶说再不交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

秦逸兴的笑僵在脸上。

馄饨摊的灯笼晃啊晃,照出林时破草鞋里露出的脚趾——两个大脚趾都磨出了血痂。

林烬蹲下来平视弟弟:“时啊,哥问你,穿着破鞋跑得动吗?卖报能抢得过其他小子吗?”

林时咬着嘴唇不吭声。

“再说了,”林烬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几个铜板,"哥今天还藏了私房钱呢!"其实那是他偷偷省下的午饭钱。

秦逸兴突然起身,从裤腰暗袋里排出五个铜板:“加上俺的!”见林烬要推辞,他黑脸一板,“当是提前给沫沫交的学费!你小子要是敢教她写错字,看俺不揍你!”

卖馄饨的老头突然往他们桌上放了碟酱菜:“送你们的。”他指了指林时渗血的脚,“我孙子前年......也是跑报时被电车轧了。”

夜风吹散未尽的话语。

三个铜板买来的粗布鞋,最终穿在了林时脚上。小孩走路都不敢用力,生怕踩坏了似的。回窝棚的路上,他左手拉着哥哥,秦逸兴在后面哼着山东小调。

租界的钟声敲响十下,林烬望着弟弟一蹦一跳的背影,突然觉得——

这大概就是当家长的感觉?

月光下,那双新鞋的布面泛着柔和的蓝光,像两尾游在夜色里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