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时许,书店的铜铃清脆地响起。一位身着淡青色旗袍的少女款步而入,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她乌黑的长发挽成时髦的波浪卷,耳垂上一对珍珠坠子随着步履轻轻摇曳。
“下午好,杜先生。”少女的声音如清泉般悦耳,指尖在真皮手套的包裹下轻轻拂过书架,“上次订的《呼啸山庄》到了吗?”
林烬正整理西洋文学区的书籍,闻声抬头,恰好对上她秋水般的眼眸。少女约莫十八九岁,肌肤如雪,眉目如画,通身透着留洋小姐特有的矜贵气质。
杜老先生笑呵呵地从柜台后迎出来:“宣小姐来得正好,刚到一批英国原版书。”说着朝林烬使了个眼色,“小林,去把阁楼那箱新到的书搬下来。”
林烬连忙应声,上楼时听见老先生低声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伙计,在西洋文学上很有些见解。”
待他搬书下来时,宣小姐正倚在窗边翻阅一本诗集。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见他过来,她合上书微微一笑:“听说你懂英文?这本济慈诗选,你觉得如何?”
林烬小心地放下书箱:“济慈的诗像葡萄酒,初尝甜美,后劲却让人沉醉。”他故意用英式发音念了句“Beauty is truth, truth beauty”,眼角余光瞥见老先生在柜台后拼命使眼色。
宣雨青——他注意到书扉页上她留下的签名
她眸子微微一亮:“你在英国留过学?”
“只是...读过一些原版书。”林烬含糊其辞,赶紧转移话题,“这批新到的《简·爱》是限量插图版,您要看看吗?”
少女接过书时,真皮手套与他的指尖一触即分。
她翻书的姿态优雅至极,连纸张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悦耳:“我父亲常说,国内懂西学的年轻人太少了。”她忽然抬眸,“你若有兴趣,可以来我们家的读书会。”
阁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是偷听的张冠清碰倒了书堆。宣小姐恍若未闻,从珍珠手包里取出一张烫金名片:“周日下午三点,霞飞路18号。”
林烬接过名片,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他正斟酌着如何回应,书店门突然被推开。林时和沫沫抱着没卖完的报纸冲进来,看见这场景顿时刹住脚步。
“烬哥哥...”沫沫怯生生地喊了声,眼睛却好奇地盯着宣小姐精致的皮鞋。
宣雨青蹲下身,从手包里掏出几块巧克力:“你们好呀。”她递给两个孩子时,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出一声清响。
暮色渐沉时,林烬望着那辆接走宣小姐的黑色雪佛兰,手里还攥着那张烫金名片。林时在一旁小声问:“哥哥,那个姐姐是天仙吗?”
“傻小子。”林烬弹了下他的脑门,却忍不住又看了眼汽车离去的方向。霞飞路18号——那可是上海滩最金贵的地段之一。
老先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悠悠道:“宣家做远洋贸易的,祖上出过状元。”顿了顿,“那姑娘刚从伦敦回来,眼界高着呢。”
林烬摸了摸口袋里干瘪的钱袋,突然觉得这身藏青长衫还是太寒酸了些。但当他看见林时宝贝似的捧着没舍得吃的巧克力时,又忍不住笑了。
张冠清抱着书从阁楼下来,推了推金丝眼镜,一脸狐疑地盯着林烬手里的烫金名片:“你要去那个什么读书会?”
林烬把名片往柜台上一丢,夸张地叹了口气:“不去不去,我这人一看到满屋子文化人就腿软,万一人家让我背《莎士比亚》全集怎么办?”他故意做了个晕倒的姿势,“当场社死好吗!”
张冠清:“……???”(完全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杜朝在一旁气得胡子直翘:“糊涂!宣家结交的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你——”
林烬立刻举手投降:“老先生,您冷静!我这人设是'贫民窟励志青年',突然混进上流社会画风会崩的!”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再说了,万一那些大小姐发现我其实连牛排几分熟都分不清,岂不是穿帮?”
张冠清终于忍不住了:“你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烬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张哥,这种高端局还是你去吧。你往那儿一站,推推眼镜,念两句'之乎者也',保证迷倒一片。”
“朽木不可雕也!”
林时和沫沫蹲在门口啃巧克力,闻言抬头:“哥哥,什么是'社死'?”
林烬深沉道:“就是……如果你哥我去了读书会,可能会因为把红酒当果汁喝而名扬上海滩。”
张冠清:“……”
老先生扶额,放弃治疗。
林烬内心OS:开玩笑,那种场合去了不是自取其辱吗?我连领结都不会打!还是老老实实卖书养弟弟比较实在!
张冠清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精明的光:“你去露个脸,好歹能替咱们书局扬扬名。宣家认识的都是体面人,随便介绍几个客人来...”
林烬立刻摆手:“打住打住!”他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张哥,你不会真以为我靠这张脸就能混进上流社会吧?”说着突然凑近柜台,“来来来你仔细看看——”他扒拉下眼皮,“看见没?熬夜带娃的黑眼圈!”又扯了扯嘴角,“贫民窟饿出来的菜色!”
老先生正在喝茶,闻言呛得直咳嗽。
“再说了,”林烬一屁股坐在书堆上,“人家大小姐说不定就是客套一下,转头就把这事忘了。我要是真巴巴地跑去,到时候门房一句'送货走后面'——”他做了个被扫地出门的动作,“那才叫丢书局的脸呢!”
张冠清气得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没出息!”
“我这叫有自知之明!”林烬顺手捞起本《上海指南》,“您看啊,霞飞路那边随便吃个西餐就要五块大洋——”他掰着手指算,“够咱买多少斤大米?多少刀宣纸?”
林时突然举手:“我知道!能买一百个肉包子!”
“聪明!”林烬一把抱起弟弟转了个圈,“有这一百个包子,咱仨能吃半个月!去什么读书会?不如在家开'包子会'!”
沫沫小小声问:“那...能加糖糕吗?”
“加!管够!”林烬大手一挥,转头对目瞪口呆的两人眨眨眼,“看见没?这才是实在日子。”
老先生摇头叹气,却忍不住嘴角上扬。张冠清低头记账,嘟囔着:“歪理一套套的...”
窗外,暮色中的上海滩华灯初上。林烬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藏青长衫,齐整的短发,还有怀里咯咯笑的弟弟。
什么读书会不读书会的...
他把烫金名片夹进账本当书签
哪有养崽重要!
暮色沉沉,巷子里的煤油灯早就被顽童用弹弓打碎了。林烬一手牵着林时,一手护着沫沫,刚拐进通往窝棚的窄巷,就被四五个黑影堵住了去路。
“哟,文化人回来啦?”为首的地痞歪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林烬认出这是码头帮的癞子张,以前在工头手下干过活。
“烬哥哥...”
沫沫的小手突然攥紧了他的衣角。林烬这才惊觉——昏暗中,那几个人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全粘在沫沫身上。他猛地想起那些民国剧里拐卖少女的情节,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你奶奶的找死是吧?”林烬把两个孩子往身后一塞,嗓门故意吼得震天响。
他绷紧肌肉,藏青长衫下码头扛货练出的腱子肉轮廓分明。最近在书店养白了些的皮肤,反倒让左眼尾那颗泪痣显得愈发凶戾。
癞子张被这气势唬得退了半步,随即阴笑:“听说林哥儿在洋书店发了财?弟兄们最近手头紧...”他拇指搓着食指,做了个要钱的手势。
林时突然从哥哥腋下钻出脑袋:“我哥才不怕你们!他认识巡捕房的——”
“闭嘴!”
林烬一把捂住弟弟的嘴。月光下,他看见巷子深处还有几个晃悠的人影。这帮人分明是踩过点的,专挑这没路灯的地段蹲守。
癞子张趁机逼近:“要么留钱,要么...”他目光往沫沫身上一扫,“留人抵债也成啊!”
林烬脑内"嗡"的一声。
21世纪法制社会的记忆与眼前赤裸的恶意对撞,激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抄起墙角的破铁锹,抡圆了砸在砖墙上,“咣”的一声火星四溅。
“来啊!”他红着眼踹翻路边的泔水桶,臭汁泼了癞子张一脚,“老子今天豁出去见血!看是你们腿快还是老子锹快!”
说着突然用英文暴喝一声:“Go to hell!”——纯属虚张声势。
暗处突然传来一声口哨。癞子张脸色一变,扭头就跑。林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拽到旁边。
“出息了啊?都会使铁锹了?”秦逸兴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拉黄包车的兄弟。他崭新的车夫号衣下鼓着肌肉,手里掂着根铁制车轴。
沫沫“哇”地哭出来扑进哥哥怀里。林烬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几乎抱不住林时,后背的冷汗把长衫全浸透了。
“早跟你说...”秦逸兴把铁轴塞给他,声音压得极低,“这世道,光会写字不够。”月光照在他黑脸上,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神,“明儿起,我教你使家伙。”
远处传来梆子声,更夫提着灯笼经过。
林烬的视线扫过巷子角落——那里蜷缩着一团模糊的影子,借着月光,他看清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动不动地歪在墙根,不知死了多久。
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从尸体旁窜过,对这场景习以为常。
“回...回去吧。”林烬的嗓音有点发紧,他下意识捂住林时的眼睛,却发现小孩已经自己把头埋进了他怀里——显然早就注意到了。
秦逸兴用铁轴拨了拨地上的泔水桶,嗤笑道:“吓着了?你之前在码头不是挺能打吗?”他故意学林烬刚才的腔调,“你奶奶的找死是吧——”
“闭嘴!”林烬声音发虚,手却把两个孩子搂得更紧了。他这才意识到,原主能在贫民窟活到二十岁,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只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像被锁住的抽屉,他始终打不开。
沫沫突然小声说:“上个月...刘婶家的小姐姐...”话没说完就被秦逸兴捂住了嘴。黑大个的脸色在月光下格外阴沉:“走,先回去。”
路过那具尸体时,林烬的布鞋踩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他不敢低头看,只死死盯着前方巷口那盏摇晃的煤油灯——那是老王头的馄饨摊,再往前就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了。
“明天...”秦逸兴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我去搞把匕首给你。”他拍了拍腰间鼓起的部位,“在这地方,没家伙不行。”
林时从哥哥怀里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我...我能学吗?”
“学个屁!”林烬和秦逸兴异口同声。夜风卷着腐臭味掠过巷子,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
直到把沫沫送回家,林烬才发现自己的藏青长衫下摆沾了血渍——可能是抡铁锹时刮到了墙上的铁钉。他盯着那抹暗红,突然想起21世纪自己连杀鱼都不敢看。而现在...
“哥...”林时拽了拽他的衣角,“我饿了。”
草棚里,煤油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破木桌。林烬机械地热着剩饭,脑子里不断回放癞子张看沫沫的眼神。锅里的粥咕嘟冒泡时,他突然把勺子一摔:
“明天就叫秦大个教我使刀!”
去他的温良恭俭让!在这吃人的世道,老子宁愿当条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