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雨的余威仍在锈城肆虐。

天空虽然不再倾倒墨汁般的雨水,但铅灰色的阴霾依旧厚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腐味和焦糊气息,吸入肺里带着灼烧感。

贫民窟的废墟变得更加破败,许多地方冒着缕缕白烟,金属表面布满了坑洼和锈蚀的痕迹,地面泥泞不堪,黑色的积水散发着恶臭。

明烛和长乐窝棚里储存的净水彻底告罄。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们。

明烛的嘴唇干裂起皮,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

长乐虽然看起来状态稍好,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黯淡。

“哥……”长乐的声音嘶哑,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必须出去找水了。”

明烛沉默地点点头。

他知道这很危险。

外面不仅有黑雨残留的腐蚀性物质,还有那些被“鳞状悬浮物”感染、变得狂暴的怪物。

但继续困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用能找到的最厚实的破布包裹住头脸和身体,只露出眼睛,尽可能减少皮肤暴露。

明烛将一把磨尖的钢筋藏在袖中,长乐则紧紧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贫民窟如同鬼域。

死寂笼罩着废墟,只有风声穿过扭曲金属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倒塌的棚屋冒着青烟,空气中那股腥甜腐败的气息似乎更浓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废墟间,避开黑色的积水洼和冒着可疑白烟的角落。

明烛的目标是靠近工业区边缘的一处废弃地下水处理站,那里或许还有未被完全污染的存水。

就在他们经过一片相对完整的、由倒塌建筑形成的狭窄通道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恐的尖叫。

“救命!救命啊——!”

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男人踉跄着从通道拐角处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

他身后,一个体型魁梧、动作僵硬、双眼赤红的壮汉正嘶吼着追来。

那壮汉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嘴角淌着涎水,显然是被感染了。

“快跑!”明烛低喝一声,一把拉住长乐,转身就想退入另一条岔路。

但已经晚了。

那被追赶的男人看到他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朝着他们冲来。

他身后的感染者也被新的目标吸引,咆哮着加速扑来。

“滚开!”明烛厉声警告,试图推开那个将危险引来的男人。

但男人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他猛地撞开明烛,试图从他身边挤过去。

混乱中,明烛被撞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哥!”长乐惊呼一声,伸手去拉,但明烛已经撞开了旁边一扇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哐当。

铁门向内打开,明烛跌了进去,长乐紧随其后冲入,反手猛地关上了铁门。

“吼——!”感染者的咆哮和撞击声在门外响起,铁门剧烈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但所幸,这扇门似乎异常厚重结实,暂时挡住了外面的怪物。

惊魂未定的两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门外感染者的嘶吼和撞击声持续了一会儿,似乎失去了目标,才渐渐远去。

明烛这才有精力打量他们误入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地下诊所。

空间不大,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挂在顶棚的、电压不稳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投下摇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混合而成的怪味,令人作呕。

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和钢筋。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锈迹斑斑的医疗设备残骸。

几张破旧的病床歪歪斜斜地摆放着,上面覆盖着肮脏的、沾着暗褐色污渍的白布。

整个空间给人一种压抑、破败和极度不祥的感觉。

“这里……不对劲。”长乐的声音带着警惕,他下意识地靠近明烛,身体微微绷紧。

明烛也感觉到了。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而且,那股腐败的气息……似乎不仅仅是废弃的霉味。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哦?有客人?”

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感,仿佛毒蛇在沙地上爬行。

明烛和长乐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诊所最里面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同样沾着不明污渍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异常红润,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眼神浑浊而锐利,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上下打量着他们。

最让明烛心头一紧的是——

那个男人挽起的袖口上,清晰地绣着一个图案!

一只展翅欲飞的……和平鸽!

那刺绣的线条有些歪斜,颜色也褪得厉害,但鸽子的轮廓和象征和平的橄榄枝却清晰可辨。

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死亡和绝望的废弃地下诊所里,这个象征着和平与救助的图案,显得如此突兀而诡异。

“外面……不太平吧?”男人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依旧滑腻,“看你们的样子……需要帮助?”

他的目光扫过明烛干裂的嘴唇和长乐警惕的眼神。

明烛没有回答,只是更加警惕地握紧了袖中的钢筋。

这个人和这个地方,都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沉默和戒备。他自顾自地走到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从抽屉里摸索着,拿出一个透明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

瓶子里装着几片白色的药片。

“缺水?营养不良?精神紧张?”男人晃了晃药瓶,药片在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加深了,“来,试试这个。特制的‘维生素’,提神醒脑,补充体力……对你们有好处。”

他拧开瓶盖,倒出两片白色药片,放在掌心,朝着明烛递了过来。

动作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提供帮助的医生。

然而,就在那药片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刺鼻的、混合着化学药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腥气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味道极其难闻,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又浸泡在消毒水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感。

明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绝不是维生素该有的味道,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长乐,反应比他更快,也更激烈!

“哥!”长乐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狠狠打在了那个男人的手腕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诊所里格外刺耳。

那男人猝不及防,手腕一麻,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那只递过来的、装着两片白色药片的手掌被长乐猛地打中。

药片瞬间脱手飞出。

“当啷……骨碌碌……”

两片白色的药片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然后掉落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布满灰尘和污渍的水泥地上。

诊所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僵硬而阴沉。

他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死死地盯着长乐,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和……探究。

明烛也愣住了,他看向长乐。

长乐的脸色异常难看,甚至带着一丝苍白。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两片药片,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直视着那个男人,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哥!味道臭!”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那是一种本能的、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仿佛那药片散发出的不仅仅是难闻的气味,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邪恶。

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抹诡异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在长乐和明烛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长乐身上,眼神变得异常幽深。

“呵……”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声音更加沙哑,“……小朋友,鼻子很灵嘛。”

他不再看地上的药片,也没有再试图拿出新的药片。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们,仿佛在重新评估着什么。

明烛的心沉到了谷底。

长乐的反应证实了他的不安。

这药绝对有问题。

这个男人……这个袖口绣着和平鸽的男人……也绝对不简单。

他一把拉住长乐的手腕,低声道:“走!”

两人警惕地、一步步地向门口退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诡异的医生。

男人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目送着他们退到门边。

明烛猛地拉开铁门,拉着长乐迅速闪身出去,然后用力将门关上。

门外,依旧是废墟和死寂。

但明烛却感到一阵后怕。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

刚才诊所里那股压抑和诡异的气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哥,那药……”长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厌恶感中,“……很臭……很……恶心……”

明烛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诊所那扇紧闭的铁门下方——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烟雾,正从门缝下方缓缓飘散出来。

那烟雾很淡,带着一股……极其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明烛瞳孔骤缩,他猛地蹲下身,凑近门缝。

只见门缝下方的地面上,那两片被长乐打落的白色药片,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然而,药片接触到的水泥地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

嗤嗤……

极其细微的、如同强酸溶解物体的声音,透过门缝隐约传来。

白色的药片正在飞速融化,变成一滩粘稠的、冒着细小气泡的白色粘液。

而那粘液接触到水泥地面,立刻发出更剧烈的“嗤嗤”声,腾起缕缕刺鼻的白烟。

坚硬的水泥地面,如同被高温灼烧的蜡油般,正在被那滩粘液……快速腐蚀、溶解。

一个清晰的、边缘还在不断扩大的凹坑,正在形成。

更让明烛头皮发麻的是——

在那不断被腐蚀、溶解的水泥凹坑底部,随着粘液的侵蚀和溶解,几个笔画扭曲、边缘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暗红色字迹,正一点点地、如同从地狱深处浮现般,显露出来。

那字迹并非刻上去的,更像是水泥深处某种物质被强酸激活后显现出的颜色。

明烛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那不断扩大的凹坑底部。

第一个字显露出来……是“女”……

接着是第二个字……“娲”……

第三个字……“计”……

第四个字……“划”……

女娲计划。

四个暗红色的、如同用凝固的鲜血书写的、带着强烈不祥气息的大字,清晰地烙印在诊所门口被腐蚀出的凹坑底部。

明烛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女娲计划?!

那个在垃圾场碎裂试管上看到的“空皿-07”?

那个长乐心口融入皮肤的蓝色石头?那个哥哥伤口留下的诡异金纹?

还有……长乐瞳孔里一闪而过的鳞片倒影?!

这一切……难道都和这个所谓的“女娲计划”有关?!

诊所铁门内,那个袖口绣着和平鸽的医生,仿佛透过厚重的门板,感受到了明烛的惊骇。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无尽阴冷和嘲弄的轻笑,若有若无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