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素描本，他坐在儿子床上，环顾这个房间。墙上的海报不是明星或运动员，而是各种桥梁和建筑的摄影作品。书架最上层摆着几个手工制作的模型——用废弃零件拼成的小机器人，用冰棒棍搭的微缩街景，用铁丝拗成的自行车。
这个房间的主人，与他认知中的儿子，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李振邦深吸一口气，开始系统地搜查房间。在衣柜最底层的旧衣服下面，他发现了一个铁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些零碎物品：一枚锈蚀的齿轮、几块形状特别的石头、一卷用旧的画笔、还有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着：“城市观察笔记——李默”
里面的内容让他震惊。那不是日记，而是一系列系统性的记录和思考：
“3月12日：观察东风路口的交通流量。早高峰期间，每分钟通过小汽车42辆，电动车65辆，行人28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急于去某个地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去。”
“4月5日：父亲修鞋的第10763天（估算）。今天他修了23双鞋。刘阿姨的高跟鞋跟断了，他说是走路姿势不对导致的磨损。每个人走路的方式都在鞋底上留下证据。”
“5月19日：数学课。老师在讲函数，我看着窗外的云。云没有函数，但它也知道该怎么飘。为什么人一定要有公式？”
最新的一页写着：“6月8日：还有194天高考。每个人都在问我准备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将来做什么。没有人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许因为答案已经注定：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沉默地承重，直到被压垮或者被遗忘。”
李振邦合上笔记本，手指紧紧攥着粗糙的牛皮纸封面，指节发白。窗外，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站起身，把东西恢复原状，然后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李振邦开始寻找儿子。他先去了几个李默可能去的地方——常去的旧书店、关闭的体育场看台后巷、离家不远的河堤——都没有。
旧书店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秃顶老人，他说：“默小子？前几天还来过，买了本旧画册就走了。那孩子安静得很，来了就蹲在角落里翻书，有时候一下午都不说一句话。”
体育场看门的大爷摇头：“没见着。那地方现在封了，要拆了建商业中心哩。可惜了，多少年的老体育场了。”
河堤上散步的邻居老太太说：“老李啊，找儿子？小孩子闹脾气了吧？我家那个孙子也这样，说不得碰不得的。要我说，就是日子过得太好，闲的！”
李振邦沉默地听着，点头，离开。他走过熟悉的街道，却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它们的变化。老街两旁的骑楼大多已经改建，穿插着玻璃幕墙的新建筑。小时候李默常去买糖画的摊子早已不见踪影，换成了一家连锁奶茶店。路边的老榕树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规整的绿化带。
城市在变，一直在变，只是他埋头修鞋，未曾注意。
最后，他是在跨江大桥底下，一片荒芜的、长满芦苇的滩涂上找到李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