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也軟,像春水漂著的柳絮,卻帶著韌勁,不是一撚就碎的那種。我心裏莫名一動,似有小蟲爬過,酥酥麻麻的。我轉身從貨架頂層搬出個梨木匣子——爹當年特意訂的,外頭雕纏枝蓮,裏頭襯天藍軟布,專放貴重料子。“這料子金貴,去年秋從杭州來的,統共五匹,全姑蘇城也沒幾家有。”打開匣子,淺青綢緞疊在其中,顏色正如其名,雨後初晴的天,淡青裏泛朦朧藍,燈光一照,織進的細閃像碎星,晃得人眼暈。
她伸手輕撫料子,指尖溫柔得像摸初生小貓,動作極慢,像怕碰壞了寶貝。“就是它了,”她抬眼看向我,眼裏盛著歡喜,“多少錢一尺?”
我報了價,她沒還價,只要三尺。我取竹尺量料,剪刀劃過綢緞,“嗤啦”一聲輕響,像春風拂柳。她站在一旁,忽然指著墨團問:“這貓是您養的?”
“叫墨團,”我指了指它後腿竹片,“前陣子從梁上摔下來,折了骨頭。得養著,離了人就叫,只得帶身邊。”
她蹲下身,小心碰了碰墨團耳朵,墨團竟不躲,反湊過去蹭她指尖,呼嚕聲更響了。“它倒不怕生,”她笑起來,眼裏似有碎星,“我家也養了只貓,叫雪團,通體雪白,比它淘氣多了,總把我爹的書扒到地上。”
那日我們說了許多話。我知道她叫劉懿馨,住巷尾青磚小院,父親是教書先生,給街坊孩子啟蒙度日;我也告訴她,我叫郭大寶,是個只會算賬的粗人,連繡花針都拿不穩,娘總說我嫁不出去。她扯完料子要走時,我鬼使神差說了句:“劉姑娘若要做衣裳,我認得個王裁縫,手藝好,價錢也公道。”
她回頭看我,眼裏盛著光,聲音都甜了些:“好啊。那下次來,還找郭帳房?”
2 情愫暗生
“哎!隨時來!”我撓了撓頭,看她提料子的背影走出鋪子,月白裙擺在風裏輕晃,像朵飄在巷中的雲,直至那抹白消失在巷口,我才回神。墨團在懷裏動了動,我低頭,它正眯眼瞅我,像笑我傻。
之後,劉懿馨來得勤了。
有時是扯零碎料子,說給雪團做窩,還問我墨團喜歡什麼顏色;有時是來問賬目——她說父親教她讀書寫字,卻沒教算賬,想學點,以後幫襯家裏。我自然樂意,每日午後,她都會帶點心來鋪子,用青釉小盒裝著,揭開蓋子,桂花香就飄出來,繞鼻尖轉,甜得人心暖。
我們坐在後堂小桌邊,擺開算盤帳本,墨團趴在桌角,一會兒蹭她的手,一會兒蹭我的胳膊。她學算盤極認真,眉頭微蹙,眼緊盯著算珠,可手指總不聽使喚,常把“五”撥成“十”,“十”撥成“五”。每次出錯,臉就紅起來,從頰紅到耳根,不好意思地笑:“又錯了……郭帳房,你再教一遍好不好?”
我耐心教她,手把手帶她撥算珠,指尖偶爾相碰,兩人都像燙著般縮回手,空氣裏漫開發燙的甜意。她做的桂花糕極好,糯米粉揉得細軟,桂花糖甜而不膩,帶新鮮桂花的香。我每次能吃兩塊,她總笑:“郭大寶,你再吃下去,要胖成墨團了。”
“胖就胖,橫豎我也不嫁人。”我塞了滿嘴糕,含糊道。娘前兩年提過親,對方做木材生意,可人家一聽我終日盤賬,不會女紅,便沒了下文。久而久之,我也歇了心思,只想經營好寶昌號,給娘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