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這話,眼神忽暗了暗,沒接話,低頭撥算珠,指尖用力,算珠碰撞聲在安靜後堂裏格外響。後來我才知,她與我不同,她終究要嫁人,人生早被父親規劃妥當——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相夫教子,過安穩一生。
那日下雨,姑蘇城罩在綿密雨絲裏,像張灰濛濛的網。鋪子冷清,阿福說家裏屋頂漏雨,早早回了家,我守著空鋪,一邊算賬,一邊喂墨團吃魚幹。傍晚,門簾忽然掀開,冷風夾雨吹進來,劉懿馨站在門口,月白襦裙濕了大半,發絲沾水珠貼臉頰上,顯得狼狽。
我忙取幹布遞她,又倒熱茶:“下雨天怎麼還出來?也不撐傘,淋成這樣,仔細著涼。”
她捧茶杯,指尖泛白,沉默良久,才低聲說:“爹……給我定了親事。”
我手裏茶壺“哐當”撞在桌上,茶水濺出,濕了帳本上數字,暈開一片墨痕。“親事?”我望她,心裏像被手攥緊,疼得厲害,“你願意?對方是誰?”
她搖頭,淚珠斷線般滾落,砸進茶杯,濺起小水花:“我不願。可爹說,對方是蘇州知府的兒子,有權勢,能幫襯家裏。前陣子爹給官家孩子教書,不小心得罪了人,對方要找麻煩。知府大人放話,只要我嫁過去,就幫我們擺平這事。爹說我不能任性,不能毀家裏前程。”
看她落淚,我心裏像刀割般疼。想安慰,卻一句話說不出——我只是綢緞莊帳房,沒錢沒勢,連闖知府家理論的膽氣都沒有。她走時,雨還沒停,我撐傘送她到巷口,她忽然轉身抱住我,頭靠我肩上,聲音哽咽:“郭大寶,我不想嫁。我不想嫁陌生人,我想跟你一起,天天算賬,喂墨團,就像現在這樣。”
我身子僵住,能感覺她的淚浸濕我衣襟,能聞到她身上淡淡桂花香混雨水氣息,繞鼻尖不散。我伸手,輕拍她背,像安撫受委屈的墨團:“沒事,有我呢。我們再想辦法,總有辦法的。”
這話我自己都覺得沒底,可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心裏有什麼變了。我不再只把她當學算賬的姑娘,我想保護她,想讓她一直笑,不想看她掉淚。我甚至開始偷偷攢錢,想著若真沒辦法,就帶她離開姑蘇,去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家小綢緞莊。
3 河燈誓約
中元節那晚,姑蘇城熱鬧,家家放河燈,祭逝去親人。傍晚,劉懿馨提竹籃來尋我,籃裏放兩盞蓮花燈,燈壁薄紙做的,畫淡淡荷花。“郭大寶,”她眼裏盛星光,像把胥江的燈都裝在裏面,“我們去胥江放燈吧?聽說今晚上河燈最多,最好看。”
我關了鋪子,跟她往胥江走。那日她穿了水綠襦裙,用上次從寶昌號扯的“雨過天青”料子做的,月光下泛淡光,襯得皮膚白像剛剝殼蓮子。街巷擁擠,人潮推著我們走,她下意識抓住我的手。手很軟,掌心微汗,我緊握著,生怕把她弄丟。
胥江邊已擠滿人,江面漂滿河燈,燭光映水裏,像星星落湖面,隨水波輕晃。風帶江水腥氣,混人聲笑聲,喧鬧得讓人心裏發暖。
“你寫什麼願望了?”她問我,手裏拿盞蓮花燈,燈壁上貼張小紅紙。
我撓頭,不好意思:“我沒寫。就想墨團腿快點好,鋪子生意旺些,娘身體健康。”我是個實在人,沒大願望,只盼身邊人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