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嬷嬷粗哑的吆喝声如同鞭子,抽在每一个试图蜷缩在残梦中的身影上。
通铺里瞬间响起一片窸窸窣窣、压抑着抱怨的起床声。
深秋的清晨,风已经带着刮骨的冷意,像是能吹透单薄的粗布衣衫,直直钻到骨头缝里。
我握着粗硬扎手的竹扫帚,一下一下,机械地扫着庭院中层层堆积的枯黄落叶。
手指很快冻得通红僵硬,失去知觉。
前世这个时候,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做错一点事,说错一句话,被管事嬷嬷责罚,被更高一等的丫鬟欺辱,内心卑微地渴望着有一天能得了哪位主子的青眼,摆脱这泥淖,哪怕只是往上爬一小步。
如今,再看这一切,只觉得无比可笑。
这高墙内的荣华富贵、尊卑等级,不过是一场令人作呕的滑稽戏。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吗?想偷懒就滚去洗夜香桶!”管事的张婆子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过来。
我立刻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所有情绪,加快了扫地的动作,竹帚刮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噪音,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和嘲讽。
拐过连接前后院的回廊,远远便看见一行人簇拥着两个华服女子迤逦而来。
是主母陆氏和侧夫人虞氏。
陆氏穿着一身绛紫遍地金通袖袄,梳着雍容的高髻,点缀着赤金嵌宝的头面,面容端庄肃穆,眼神沉静无波,通身的气度沉甸甸地压下来,令人不敢直视。
虞氏则是一身水红绣折枝梅的苏缎襦裙,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娇艳明媚得像三月桃花,正侧着头,唇角含春,对陆氏软语说着什么,笑靥如花,眼底却流转着不易察觉的算计。
我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避让到路边,深深低下头,双手紧握扫帚,做出十足恭顺畏惧的模样,缩起肩膀,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心脏却在一瞬间缩紧,又猛地狂跳起来,撞得胸口生疼,一股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窜遍全身。
就是这两个女人。
一个用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恶毒碾碎我,一个用看似慈悲、实则冷酷无比的利用,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们都是吸血的鬼,披着人皮,在这吃人的宅门里狂欢。
虞氏娇滴滴的笑语隐隐传来,甜得发腻,带着惯有的挑拨:“……夫人您就是太心善了,性子宽和,才纵得那些下人们没了规矩,愈发懒散欺心。依妾身说,就该狠狠打杀几个不长眼的,以儆效尤,他们才知教训,晓得什么是主什么是仆……”
陆氏并未立刻搭话,只从鼻子里极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脚步未停。
两队人越来越近。
我能闻到虞氏身上浓郁的、甜腻的蔷薇露香风,和陆氏身上那股清冷矜贵、带着距离感的檀香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氛围。
就是现在。
我握紧了扫帚柄,指尖用力掐进粗糙的竹竿里,几乎掐出印子。在心里,用一种刻意压制的、却足够清晰的、带着底层丫鬟特有的恐惧和一点点急于表功的急切语气,无声地嘶喊:
【虞夫人今夜会给侯爷用的酒里下暖情药!她小日子刚过,根本不可能有孕,是想假装怀上了争宠!她连回春堂的那个王大夫都提前用重金买通了!就藏在西角门递东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