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小眼睛扫视着下方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那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却更显得空洞。
“我老赵!昨晚也做了!跟你们一模一样的梦!” 他拍了拍胸脯,发出砰砰的闷响,“这说明什么?啊?说明这就是个巧合!是集体……那个什么……幻觉!对,集体幻觉!专家说了,压力大,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就容易出现这种状况!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群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人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但更多的依旧是深重的恐惧。
“可是镇长!”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来,是开杂货铺的孙寡妇,“那梦太真了!真得吓死人啊!矿底下…剁肉…还有那念经似的背数…这…这能是幻觉?”
“就是啊!” “太邪门了!” 附和声此起彼伏。
“好了好了!” 赵德海用力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快得像错觉,“理解!我理解大家的害怕!所以啊,为了帮大家尽快走出这个‘心理阴影’,镇公所决定,马上在咱们的大礼堂,组织一场专业的‘心理疏导’活动!”
他特意加重了“心理疏导”四个字,仿佛这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咱们请了专家!专业的!” 他继续用喇叭喊着,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动性,“大家现在,立刻,马上!都到大礼堂去!咱们坐在一起,专家给讲讲,做做辅导,聊聊天,放松放松!保证啊,听完专家的话,大家心头的疙瘩就解开了!晚上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环视着人群,那僵硬的、宽厚的笑容始终焊在脸上:“还愣着干什么?都去!一个都不能少!这是镇上的决定!为了大家好!赶紧的!礼堂集合!”
那口吻,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在恐惧和权威的双重作用下,混乱的人群开始不自觉地移动。人们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但在“专家”、“疏导”、“解决问题”这些字眼的诱惑下,以及对镇长长期形成的习惯性服从中,他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开始推推搡搡、脚步迟疑地朝着镇中心那栋灰扑扑的砖石结构礼堂涌去。
我站在窗边,手脚冰凉。赵德海脸上那焊死一般的“宽厚”笑容,还有他提到“一个都不能少”时,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贪婪的急切,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进我的眼底。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
一种比昨夜噩梦更强烈的、冰冷粘稠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我。
4 绝地逃生
灰水镇的大礼堂,是几十年前“大建设”时期留下的产物。
厚重的砖石结构,高大的窗户被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覆盖,透不进多少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的灰尘味、木头朽烂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的淡淡腥气。
一排排笨重的长条木凳,如同沉默的墓碑,向着前方那低矮的水泥主席台延伸。
人们沉默地涌入,如同被无形的潮水推动。
脚步声、压抑的咳嗽声、木凳被拖动时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高耸的穹顶下空洞地回响,更添几分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