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夜为暴君讲述暗黑童话,
却悄悄将听故事的贵族们逐一变成故事里的角色,
次日清晨这些贵族便会按照剧情凄惨离奇地死去,
直到暴君惊恐发现整个宫廷只剩下最后一个故事角色:他自己。
夜,第四次降临这座窒息般的宫殿。空气里浸满了沉水香与某种更深重、更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铁锈,又像是陈年羊皮卷在过度紧张的手汗里慢慢腐烂。阴影蜷缩在巨大的大理石柱脚下,随着唯一光源——那簇在波斯地毯中央跃动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烛光圈出一小片昏黄的区域,照着她素白的裙裮,和更高处,那张陷在宽大鎏金王座里的身影。
山鲁佐德。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轻柔,却像最纤细坚韧的丝线,精准地穿入这片死寂的每一个孔隙。“……于是,那个以窥探邻人秘密为乐的贵族,他再也无法忍受镜中映出的并非自己的面孔。他拿起烛台,砸向那面说谎的玻璃……”
她的目光掠过烛火边缘,落在左侧下首第一个席位。那里坐着法里斯总督,一个以安插眼线、构建情报网络著称的男人。此刻,他肥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捻着镶嵌绿松石的酒杯,眼皮半耷,听得入神,唇角甚至因故事里贵族砸镜的蠢行而泄出一丝轻蔑的笑。
山鲁佐德的语速未变,音调依旧平稳地流淌,如同暗河。“……碎裂声并非终结,陛下。千万片玻璃每一片都映出了一张扭曲的脸,却不是他的。它们尖叫着,从地面飞起,钻入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张大的嘴巴……”
法里斯总督脸上的那丝笑意凝固了。他猛地眨了几下眼,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灰尘迷了眼。他抬手揉了揉,动作有些急促。周围几个同样沉浸的贵族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异样。
只有王座上的沙赫里亚尔,指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包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的眼神藏在浓重的眉骨阴影下,难以捉摸。他看她,更像在审视一件奇特的事物,一件暂时还能提供些许趣味的活物。
山鲁佐德的故事在子夜钟声敲响前恰到好处地收束,停在又一个“且听下回分解”的钩子上。她垂下眼睑,姿态柔顺。
贵族们如蒙大赦般,从那个玻璃碎片横飞、充斥着尖叫的想象世界里挣扎出来,带着心有余悸的兴奋,低声交谈着,依次躬身退出了觐见厅。法里斯总督走得稍慢,他的步伐似乎有些虚浮,再次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沙赫里亚尔没有立刻起身。他盯着山鲁泽德,看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要重新凝固。“你的故事,总是充满了……奇特的想象力。”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褒贬。
“只为博您一笑,或……一思,我的陛下。”她伏得更低。
他哼了一声,起身,黑色的袍角扫过冰冷的地面,消失在深处的帷幔之后。
清晨,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间的寒意,一声压抑的惊叫便划破了宫廷的静谧。
法里斯总督被发现死在他的卧房里。没有闯入的痕迹,没有挣扎的迹象。唯一的异常是那满地的碎玻璃——来自他床边一面巨大的威尼斯镜奁。而总督本人,双目圆睁,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恐惧,他的双手紧紧抠着自己的眼眶和嘴巴,指缝间满是凝固的血污和……细小的、晶亮的玻璃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