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就这儿!敢乱动一下,剁碎了喂狗!”老钱恶狠狠撂下话,又指派了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盯死这要饭的!”说完匆匆走了,许是去张罗更贵重的寿礼。
两个护院抱着胳膊,门神似的堵在通道口,眼神刀子似的在我身上刮。
我缩在角落,解开箱子,任他们翻检。箱子被粗暴地掀了个底朝天。木偶被挨个拎起,抖了又抖。我屏住呼吸,盯着护院糙硬的手指在那些精巧的关节、隐秘的卡扣缝隙摸索。
“妈的,一堆烂木头!”一个护院唾了一口,把那个造型奇特、青面獠牙、眼神透着邪气的“小鬼”木偶随手扔回箱子。那是准备在寿宴高潮用的。护院的手指差点碰到它腹腔内一个隐蔽的凸起——那是个机关。
“行了行了,晦气玩意儿,看紧点!”另一个护院不耐烦地挥手。
我赶紧把木偶拢好,码齐,合紧箱盖,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的稻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夹层里那片染血的旧布…没露馅。
时间一点点熬煎。后台忙得像烧开的粥,名角儿吊嗓子,锣鼓试音,管事的吆喝叫骂。我只能缩在角落,像个透明的影子。偶尔被支使着搬运沉重的道具箱,挪动笨重的布景板。汗水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衫。
搬动一面画着地狱场景的屏风时,脚下一个踉跄,屏风角差点撞上旁边一个正在勾脸的花脸武生。
“狗眼瞎了!”武生一脚踹在我腿弯,留下个清晰的泥印子,“臭要饭的,滚远点!沾上晦气!”
我摇晃着站稳,垂着头,一声不吭,默默把屏风挪到位。指骨节蹭在粗糙的木框上,擦破了皮,渗出血丝。舌尖舔过伤口,咸腥味在嘴里漫开。忍。必须得忍。
趁着搬东西的空档,眼睛像最精密的罗盘,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后台和中庭。戏台的梁柱结构,几盆象征吉祥的巨大罗汉松盆景摆放的角度…都刻进脑子里。目光扫过穿梭的宾客,搜寻着那个身影——陈公。
终于在黄昏时分,中庭开始摆宴席时,目标出现了。一个穿着深青色团花绸缎长衫的老者,杵着根乌木文明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几个乡绅簇拥下,缓步踱着,审视寿宴布置。他就是陈公,安城有名的“大善人”。
我抱着箱子,假装整理戏台边缘的帷幕,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心跳擂鼓。机会稍纵即逝!我飞快地从箱子里掏出那个还没上色的“阎王”木偶粗胚——特意准备的。脸部轮廓,我故意雕得模糊,和王大帅有五、六分像,却又透着点…说不出的别扭。
我拿起刻刀,假装在木偶脸上修整,手指却微微发抖,刀尖在木胚上留下几道凌乱的刻痕。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陈公。
陈公正与人谈笑,目光随意扫过戏台,扫过我,扫过我手里的木胚。他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极其细微地僵住了。眼神不再是长者的温和,锐利如针的审视一闪而过,飞快掠过木胚模糊的脸,最后,钉在我低垂的、沾着木屑的头发上。
他握着文明棍的手,指节蓦地收紧。随后,像无事发生,继续笑着与人交谈,拄着拐杖,笃、笃、笃…用一种独特的不紧不慢的节奏,走开了。
那拐杖敲地的节奏…笃…笃…笃…像沉重的鼓点,狠狠砸在我记忆的闸门上!